第五章 猜火車
盡管小長官怒火中燒,并且數(shù)次打斷兩位乘警的解釋。陳言長也很容易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大約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將尸體移動七號車廂的乘警室,這就不得不穿過八號餐車。
上司想來是沒有想到此刻是餐車開放的時間,而兩個乘警也不考慮影響就實心實意地執(zhí)行起這個命令。小長官意識到以后立刻打斷了他們的行動,并試圖讓兩個下屬當眾承認是自己胡亂執(zhí)行了命令,奈何兩個不知是犯楞還是耿直,總是想要辯解。
陳言長并不關(guān)心這些。
殺人的槍和響起的槍并不是同一支槍。死者不是死于引起騷動的那一次,那么考慮到陳言長上車以后并沒有聽到另外的槍聲,所以他有理由相信,死者更早就已經(jīng)死亡了,死于步槍30米外的射擊。
30米的距離,這個只能來自于火車外。要在運動的列車中精準地通過打開的車窗一槍命中目標,至少應該是個有過專業(yè)訓練的槍手。而且30米的距離并不遠,根本無法掩蓋槍聲。
陳言長沒有查看過現(xiàn)場,但是既然乘警會初步判定死者是自殺,那么一定不會在軟臥間內(nèi)看到破碎的車窗,否則一定會認為是來自外部射擊。所以車窗是打開的,可是誰會在列車行進中開車窗呢?甚至,他還聽說有專家提議今后的列車車窗直接做成不可打開的,因為沒有必要。不過考慮到確實不少乘客覺得太過氣悶,暫時沒有推行。
兇手是怎么殺人的?后來的槍聲又是怎么回事?兇手的目的是什么?而莉蒂婭在里面擔任的角色是什么?最關(guān)鍵的是,這和梁笑應有什么關(guān)系?會給梁笑應埋下什么樣的炸彈?
在餐車上幾乎所有人都出言斥責乘警影響食欲的狀況下,他注意到莉蒂婭對此不以為意。他心里盤算著,怎么才能和對方挑明一點,從而知道自己在這場兇案中到底處于一個角色。他對現(xiàn)在什么事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覺感到十分糟糕。
兩人用完餐以后,莉蒂婭挽著他的手朝著他們的車廂返回而去。走到六七節(jié)車廂之間的時候,他頓住身體,截停對方,先是再度確認了這里沒有任何人。他這才小聲說:“你說的事情辦妥了,具體情況是怎么樣的?”
莉蒂婭皺眉看著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又勾起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容:“不相信我嗎?”
陳言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總不能說出就是不信吧。于是他干脆什么話也不說,只是保持同樣的面容直勾勾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以示自己對這個問題的堅定。
莉蒂婭并沒有和他對峙的想法,只是略微偏轉(zhuǎn)腦袋,稍稍斜視著他:“早就套出來了,這次夏季交易會,余立凡的背后是皇室。屆時聽說會有公主出席夏交會?!?p> “公主?”盡管莉蒂婭說的話,陳言長一句都沒聽懂,但是對方的這個詞匯觸發(fā)了他的被動關(guān)注。各種想法一閃而過之后,他才意識到莉蒂婭說的事,實際上是梁笑應作為陶瓷商身份的事情。他是因為突然發(fā)現(xiàn)梁笑應有一位異族妻子,心神不寧,又被一場兇案和對方對兇案的輕蔑態(tài)度搞得先入為主,所以才錯誤判斷了局勢。這么說起來,他和這場謀殺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
也是看到他的目光不再這么銳利,莉蒂婭的眼睛又偏轉(zhuǎn)了回來:“其實我早就問出來了??上齻兌疾蛔屛易?,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是贏家。若不是這起意外的兇殺案,這幾位太太指定不肯就這么算了?!?p> 這是再次認證了她與兇手案無關(guān),看來這真的只是偶然遇上的意外。只是,梁笑應這次去北宸市到底是做什么生意?陳言長發(fā)現(xiàn)自己的魯莽后果確實很嚴重。
“怎么,你對公主也很感興趣?”莉蒂婭臉上仍然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考慮到對方說話的對象是梁笑應而不是陳言長,他著實無法理解這句話中的“也”字是什么意思。略一思索,最恰當?shù)睦斫馐抢虻賸I對公主有興趣。按這么理解,殺手夫妻的利益顯然并不相同。頭疼。
回到軟臥間,尹霜帶著兒子去吃飯了。只留下夫妻二人。陳言長并不知道此刻莉蒂婭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顯得手足無措,只抓著手上的手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個機械系的畢業(yè)生就這么自己和自己的手杖玩了半個小時。直到他意識到莉蒂婭并沒有主動和他說話的意思,這才稍稍輕松了一些。
他偷瞄了一下,原來莉蒂婭躺在上鋪看書。書名《判神榜》,講的是神仙鬼怪一類的故事,成書于幾年前。他還在大學的時候讀過,不覺暗忖若是戚柯這個小孩還要纏著自己講故事的話,他可以拿這個應付一下。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陳言長都不覺愣了一陣,他這是真把自己當做梁笑應來扮演了嗎?為什么非要給戚柯講故事?莉蒂婭提到他應該從尹霜那里得到什么。所以他這并不是表演一個喜歡小孩子的暖心叔叔,而是在刻意套近乎想要獲得某個情報或者東西。
就在他想到這點以后不久,戚柯母子也回來了。果然戚柯又纏著他講故事,他也不可能干出在莉蒂婭面前劇透的惡行,只是因此有了靈感,將大學讀過的某部橘貓化身英雄的小說講了出來。
戚柯聽得非常投入,在幾處高潮戲部分都仍不住插嘴:“所以說,兇手還在院子里是嗎?”
陳言長皺起眉,戚柯提醒了他。兇手應該還在列車上。
想到這里,他覺得作為一個因為熟悉槍械而勘破部分真相的人,對于乘警的無能實在是有些無奈。按理說,他應該去提醒一下乘警??墒撬膊荒苤苯痈嬖V對方,他分得清手槍的聲音和步槍的彈道吧?這么做的話,還真是不怕“自己”殺手的身份暴露出來。
這樣一來,整件事陷入了死胡同。車上可能唯一知道的人不能站出來指出這一點。
陳言長雙目綻開,不是這件事陷入了死胡同,而是他自己的思維陷入了死胡同。
他沒有必要從槍械的角度來揭穿這件事。既然不是自殺,那么事情發(fā)展總有先后,死者在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一陣了。把這一點提醒給乘警就行了,接下來就靠他們自己努力,反正他也確實不知道怎么找到兇手。
陳言長長久的沉默讓戚柯斂住笑容,略微不安起來。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小孩有幾分錯愕:“你一直打斷我,你犯規(guī)了。”
在小孩心情失落之前,他用噗呲一聲笑出來這樣輕松的方式來接著說:“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換一個方式講故事,免得你打斷我。”
戚柯面帶茫然:“換一個方式?”
“對,我們一邊做游戲,一邊講這個故事。跟我來,我們在走廊來?!彼テ鹗终?,率先站起身來。
戚柯依舊不明白叔叔的意思,但是臉上卻已漸漸恢復了喜意。
“可以嗎,戚夫人?”他為了促成這件事,主要代替小孩請示了母親。果然,原本還沒有痛快下決定的尹霜便笑意盈盈地點頭允許。也就在時候,他眼角余光里察覺到正在讀書的莉蒂婭看了他一眼,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大約她以為這是接近尹霜的一環(huán)。
和小朋友一起走到走廊,陳言長制定的游戲規(guī)則其實也不復雜。他們兩個分別假扮橘貓俠和官府。然后他講一段,就要求小朋友能和他一起演出來。能演出來就是聽懂了,否則就是沒聽懂。聽懂了才能接著講。
于是兩個人在走廊邊講邊攜手緝兇,一路從五號車廂講到了七號車廂。最后在乘警室外面。扮演官府捕快的陳言長大笑一聲:“貓貓俠,你怎么看呢?”
戚柯并無什么扮演天賦,說得磕磕絆絆,所幸聲音足夠大:“張捕快,你錯了。我們是聽見狼嚎才趕過來發(fā)現(xiàn)了尸體,自然就以為是狼咬死的他。其實仔細看,他并不是現(xiàn)在死的,早就死了一會兒了。你看血跡不是有的都有些凝固了嗎?所以兇手不是狼妖,狼妖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兇手還藏在這個院子里?!?p> “貓貓俠,你可真厲害啊,我差點讓真兇給騙了,讓我們?nèi)グ颜鎯凑页鰜戆?!”不得不說,成年人的扮演肯定比小孩到位得多,這也讓陳言長更加覺得自己像是個傻瓜,深怕有人從軟臥間里走出來看自己。
雙方又念了幾句,把這一段表演完畢。他看著緊閉的乘警室大門,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沒有聽到,若是聽到了又到底有沒有被自己提醒到。只是他也懂得過猶不及,只能點到即止。
然后兩個人又瘋瘋癲癲表演到了其他地方。只是過了這一段,他沒有興趣將已經(jīng)被他改得面目全非的故事講完,最后匆匆加了個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圓滿結(jié)局了事。好在小孩子瘋夠了,也沒空計較虎頭蛇尾,或者說爛尾。
回到車廂,天色已晚。尹霜表示了感謝,在挑眼瞄了一眼上鋪已經(jīng)入睡的莉蒂婭以后,又貼近陳言長小聲說:“戚柯今天玩得很開心,真是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梁先生?!?p> 若是陳言長知道該怎么感謝,他一定會當即暗示給對方。令人遺憾的是,他白白討好了對方,卻不知道梁笑應的初心是什么。
然后他簡單收拾了一下,也躺在了下鋪里。腦中卻依然在想這個兇手的目的是什么呢。很快思緒又轉(zhuǎn)移到他在三年又七月后終于開始這個化身為梁笑應尋找公主的計劃上來。一時間,千頭萬緒,百感交集,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等到翌日起來,正聽到尹霜在和莉蒂婭閑聊:“聽說啊,昨天乘警沒有敲開馬鎮(zhèn)長的門?!?p> “馬鎮(zhèn)長是誰?”睡眼惺忪的陳言長先想起了自己“是”梁笑應。然后確認了自己人在列車上,才隨口插話。
“一號車廂的乘客,昨天不是乘警查了所有人的車票和身份證明嗎?唯獨一號車廂第3軟臥間的人不但不開門,還出口大罵。乘警立刻查了上車信息,才知道這是馬鞍鎮(zhèn)的上任鎮(zhèn)長,聽說這是去北宸述職的。所以也不敢招惹他們,再加上死者畢竟是自殺……”
陳言長睡意全無,雙目清明。他想他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