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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朔三鎮(zhèn)

第三章 郝天放初入軍營

河朔三鎮(zhèn) 流云飛夢 3658 2022-03-28 17:26:43

  閑花落地,閑愁無聲。要不了幾天,過上那么一段時間,無論大地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大自然便會用青蔥的苔蘚、細嫩的綠葉把這世間滿目敗落的景象掩蓋起來。在春色鋪天蓋地地漫卷的背后,還有許多活著的人。他們也趁著春色,掩蓋起戰(zhàn)爭留下的創(chuàng)傷,重新生活,準備下一次未知命運的挑戰(zhàn)。

  薊州,外軍靜塞軍駐地,建筑及軍制自然非同一般。軍事院、州院、牙院、孔目諸院、曹署、廄庫,馬將鞠場,教旗、講武,馳驛之傳舍,兵食儲廩等,皆新所并置。

  城南,院之中心教習場(以院呼兵營是當時通稱)。生命在這里沸騰,在這里宣泄,在這里張揚,如蒙著牛皮的鼓上急促的鼓點,如三尖兩刃的兵器上撞擊而濺的火花,如發(fā)自于胸腔噴薄而出的震天動地的吶喊。這些駐兵,他們沒時間去回想之前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及怎樣在戰(zhàn)爭中死里逃生,也沒有時間去規(guī)劃自己的將來會是怎樣,此刻,他們只知道不管來自何方,如今被召納入伍便是靜塞軍中一員,被野心和烽火不息的時代挾裹進來的一名軍卒而已。未來怎樣,普通人不愿多想,或藉藉無名,或在亂世中一番作為,那是將來的事情。即便這樣,方鎮(zhèn)的軍營里也煥發(fā)著如春天一樣的生機。

  少年郝天放便是這隊伍中的一員。盡管他的臉龐還略顯稚嫩,但一種油然而生的新奇與喜悅卻無法掩飾。朱希彩帶他從興隆回到薊州,因感念舍命相救之感,原想留身邊做親兵侍衛(wèi),可他年齡尚小且不會武功,只好安排他進營院磨煉。郝天放見過劉仲樵從容對敵,心生向往,也要習得一些本事,欣然接受。于是,郝天放搖身一變,就成了一名兵卒,與諸軍卒混在一起,聽從號令,隨軍操練。

  時間回到幾天前,興隆城。

  當初眾人一并回到城中,休歇兩日后,朱希彩與劉仲樵方才鄭重其事地坐在一起。原來,劉仲樵藝成初下山,只身闖蕩江湖。他謹記師父之命,要懲惡揚善,行俠仗義,卻機緣巧合遇上朱希彩,心中不免一喜。天下不平事無窮,個人微力卻是有限。行俠仗義雖能救得一二,終不似讓各方鎮(zhèn)停止舉伐爭斗,以民生為本,方是上策。劉仲樵主意已定,這才隨同前來。

  二人城中舉盞暢飲。朱希彩敬酒答謝救命之恩,盛贊劉仲樵武功高強,意在留其在身邊。

  劉仲樵心中盤算:這也未嘗不可,一來可成就一番功業(yè),讓師父他老人家開心;二來也可監(jiān)督或規(guī)勸盧龍軍不再黷武嗜殺,豈不兩全?遂也試探道:“承蒙朱兄看得起,劉某著實慚愧。只是我隨師父多年居住深山,生性散漫,怕是經(jīng)不得這軍中約束,難當大任?!?p>  朱希彩見其推脫,心下暗道:有這等身手若不被所用,將來一旦助敵則后患無窮,不如再作試探。果真決絕推辭,便設(shè)計除之,雖是可惜了些,卻也不能便宜了他人才好。想到此,他隨即道:“兄弟說哪里話?以兄弟之才,何事能難???軍中規(guī)矩繁瑣,領(lǐng)兵確也辛苦,可愿做個參軍,不離左右?兄弟若是應下,我朱某發(fā)誓絕不怠慢?!?p>  劉仲樵道:“放眼天下,民生維艱,戰(zhàn)事多發(fā)皆是禍源。倘能大小事前顧念百姓疾苦,止戈息戰(zhàn),劉某愿追隨左右?!?p>  朱哈哈大笑道:“兄弟果然俠義心腸。我乃李大人(李懷仙)部下副使,做不得他的主??晌覀冋尬鋫洌潜_@幽州一方安全。眼下諸方鎮(zhèn)并峙,各自心思難測,一旦有了戰(zhàn)事,唯有強者才不會被人魚肉。各方鎮(zhèn)間好比人與人相處,征戰(zhàn)殺伐又好比與人打架互毆,武功不濟敗于敵手,自顧都不暇又何談心系他人?好男兒當志在天下,心懷仁義。但在軍中同樣能一展抱負,這豈不也是護一方百姓安危?眼下烽火剛熄,諸方鎮(zhèn)修整尚時間倉促,大概誰都不會無端生事。三五年內(nèi),應該相安,為圖穩(wěn)定強大,結(jié)盟也不無可能。至于兵強馬壯后形勢如何,誰又能預料呢?”

  朱希彩的話也不無道理,恰也說出劉仲樵心中所想。劉仲樵轉(zhuǎn)念一想:走在哪里都是爭斗殺伐,看他行事說話還算磊落,不如暫且留下觀察了再說。想到此,遂不再推辭。

  朱希彩放下心來,高興道:“眼下我正有一事困擾于心,煩請兄弟幫忙。那日被追殺,疑是興隆刺史李皋所為,一直未能釋懷。交付于判司衙將,恐事不機密,反受其殃,再遭暗害。兄弟當日是和那群人交過手的,所以煩請兄弟為我徹查。但此事要秘密進行,身處興隆轄下,務必留些心眼。”

  劉仲樵點頭應下。

  停留數(shù)日,朱希彩辭別李皋等人,帶兵回薊州。七妹眼見郝天放隨著去參軍,鬧著也要跟去。朱希彩以女子置留軍中多有不便為由,勸阻不讓。劉仲樵見狀,答應送七妹到霧靈山隨師父學藝,她這才淚眼婆娑地作罷。劉仲樵果然一諾千金,將七妹交付于宗門,后隨即著手調(diào)查朱希彩交代之事。

  薊州城南,營院教場。郝天放正拿起比他還高一大截的長槍,與一隊士兵一起練習扎步托槍。日光漸漸拉長了一眾托槍練習的軍卒的身影。郝天放力有不及,不能持久,只見細汗涔涔自額頭冒出,槍尖慢慢下墜幾乎要觸及地面。他反復挺臂抬舉,反而是一次不如一次。伍長遠遠看見,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身邊,大聲吼道:“挺臂要直,臂與槍一線,目視前方。再來!”

  郝天放右手持槍,吃力地把槍平伸起來,只是右臂顫抖不止,長槍也隨之顫抖不能平穩(wěn)下來。伍長生氣地用手中鞭柄往郝天放前臂一磕,吼道:“你抖個什么,使出吃奶的力氣也要堅持……”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長槍竟哐啷一聲掉落在地。

  一起訓練托槍的其他軍卒見了,放聲哈哈大笑起來。有人打趣道:“兵頭,一個還在吃奶的娃,你卻要他使槍,能換個小點的哄娃娃玩的嗎?”

  “是啊,兵頭,一看他就是沒使過槍的,如今偏要他使,他知道咋使、往哪兒使嗎?”軍卒們聞聽,立刻恣肆地壞笑起來。

  伍長吼道:“娘的,你以為你是招募的鄉(xiāng)兵或者官健,有宅田家室跟著?都是些亡命之徒,混進營里討口飯吃,還妄想著婆姨去耍槍。老子都好幾個月沒嘗過葷腥了,你們還做著白日夢!還不趕緊好好練,小心一旦戰(zhàn)時,分分鐘被人取了性命,恐怕這輩子就再也不知道婆姨是什么滋味了?!?p>  郝天放被他們說笑,有些發(fā)懵,見伍長這樣說,不由納罕嘀咕道:“會不會使槍跟婆姨有什么關(guān)系?”

  伍長聞聽,感覺又是好笑又是生氣,但他繃著臉,吼道:“小兔崽子,人小話還不少,再吵就讓你嘗嘗鞭子的味道!”說完,一記鞭子抽將過去。

  郝天放被打吃痛,一邊呲著牙喊疼,一邊用手揉搓著被打部位。眾軍卒見狀,捧腹大笑。

  暮色漸沉,千帳燈亮。眾軍卒帳內(nèi)或洗漱或說笑。

  郝天放力乏,躺在床上。這時,一個漢子走過來,欺他年少,命他前去打水。郝天放意有不滿,老軍卒胡老爹卻示意他快去。郝天放怏怏地走出營帳。

  取水回來,漢子又嫌他太慢,吼道:“臭小子,死在外面了?讓老子好等。就你也想知道婆姨是什么滋味?來,老子告訴你!”說完,漢子一把抓住郝天放。郝天放力弱,掙脫不得。

  胡老爹見狀,上前阻止道:“劉鐵柱,這是在營里,不比你以往打家劫舍,可以胡作非為?!?p>  被稱作劉鐵柱的漢子道:“你個胡老鬼,休要多管閑事?!?p>  其他軍卒見狀也圍觀過來,其中一個叫伯元的道:“好一個沒羞沒臊的,難不成你有斷袖之癖?招惹一個娃娃,你多半是活得膩煩了!”

  “休要胡說。瞧你們一個個一本正經(jīng)的,吃喝嫖賭、荒誕無稽的事情,你們還干的少嗎?老子玩玩都不行嗎?”劉鐵柱說完,憤憤地松開了手。

  郝天放羞惱不已,撥開圍觀的幾個人,哭著跑出了營帳。身后傳來胡老爹的聲音:我看你是昏了頭。兵頭教訓他也就是了,你也來欺負。同在一個營里,難保以后打起仗來,彼此都有需要幫襯的時候。如此胡鬧,你也不打聽打聽他的來歷?……

  營帳外,篝火通紅,一排排長槍被整齊地擺放在木架上。郝天放抽出一支,舉槍繼續(xù)練習白天訓練的動作,一邊在心里恨恨地道:等老子練好了本事,看你們誰還敢欺負。

  沒多久,劉鐵柱竟從營帳里出來徑直走來。郝天放有些怯他,壯著膽子道:“你又作甚?”

  “作甚?找你回去呀!放心,剛才老子只是玩笑,休要當真?!?p>  “你定沒安什么好心,想著法地欺負人,鬼才信你?!?p>  “娘的,男人間打諢玩笑是家常便飯,你還記上仇了?”

  “這哪里是玩笑?都弄疼我了。不是欺負又是什么?”

  “臭小子,還來勁了,你到各個營帳打聽打聽,這點事算得了什么?自己沒見識,倒還一肚子的小心眼。對了,胡老鬼說你救過副兵馬使的命,可是真的?副兵馬使是何等人物,運籌帷幄,指揮三軍,那是何等的威風!就你,救過他的命?打死老子也不相信。即便是,他軍務繁忙也無暇顧及你。不如這樣,今后老子來罩著你,你看如何?”

  郝天放一驚,看一眼劉鐵柱,猜不透他是何用意。是想討好兵馬使卻又舍不下面子,還是豪橫炫耀而一時大話?只見劉鐵柱兀自絮叨:“你也知道,這里全是糙老爺們,整天訓練乏味得緊,閑下來總是要尋些樂子的。如若不然,你要活人被尿憋死?算了,老子也不和你廢話!走吧,回去,都這個時辰了,你還練個鳥的槍!”說完,他伸手去拉郝天放。

  郝天放躲開,半信半疑道:“我不回去,這時候回去豈不又被人捉弄取笑?”

  “臭小子,不相信老子?老子說了罩著你,就保證沒人敢再欺負你。老子堂堂一個七尺漢子,殺人放火、掘墳扒墓、死人堆里摸爬滾打,什么不曾經(jīng)歷?老子吐口唾沫也是響當當?shù)囊粋€釘!好意出來尋你,你倒還蹬鼻子上臉了?今兒乏了,沒興致與你啰唣??丛诤瞎碚f那些話的份上,從明晚起,老子將活命的絕活分筋錯骨手教與你,看你信也不信?”

  劉鐵柱言辭鑿鑿,郝天放確信他并非虛言,這才回帳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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