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蕭瑟。
中年男子抱著酒壺,醉倒桌上。
“客官,天色不早了,該上路了。”
男子睡眼惺忪,看著店小二,對方胡子拉碴、衣冠不整,他納悶道:“你,怎么跟我長的一樣?”
“她……她叫什么?”男子使勁拍打著腦袋,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她還好嗎?”
“她死了?!?p> “是因你而死?!?p> “戰(zhàn)爭又要開始了……”
鋪天蓋地的聲音想要鉆入他的耳中:嬰孩啼哭、花開花落、溪水潺潺,刀槍錚鳴、戰(zhàn)馬嘶吼、血流成河,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把他拉入無間煉獄。
……
“?。 蹦饛呢瑝糁畜@醒,汗與淚把枕巾打濕一片,他隱約夢到一位女子,于他而言非常重要,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她的面貌。
就在昨天,莫起剛剛從這個陌生的酒樓醒來,看向鏡中的自己,相貌平平,青絲三千,皮膚細(xì)膩,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年郎。
他失去了記憶,就連莫起這個姓名,都是一個叫莫洛的同齡人幫他取的。
聽人說,莫洛是在江邊把他撿回來的。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吉利,因為諧音“沒落”。他靈機(jī)一動,給這位“天外來客”取名為“起”,一“落”一“起”,也算去去晦氣。
天亮了,溫和的陽光自窗外灑進(jìn)來。
二人暫住一間屋子,莫洛被做噩夢的莫起吵醒,大有不滿,反復(fù)再睡不著,悻悻起床。
“吵死了!趕緊起床,去學(xué)狗屁武功,殺出虎眺崖,然后快快滾去龍門城,省得打擾小爺清夢!”
龍門城,是中原之正中,匯聚了天下間的奇珍異寶、能人異士。所有問題都能在那里得到答案,包括他的名字。
這是莫起從馮湘口中得知的,馮湘何人?酒樓的廚子,待人和善。掌柜叫宋夫人,總是黑著個臉。
此地叫做虎眺崖鎮(zhèn),民風(fēng)彪悍,百姓口口相傳:出鎮(zhèn)兩條路,死路、跳崖路。每年春季,鎮(zhèn)上都會舉行比武大會。只要進(jìn)了八強,別說是千里之外的龍門城,天涯海角也去得。但若武藝平平,就別想著出去。
傳說鎮(zhèn)外虎狼環(huán)伺、悍匪橫行,聽起來頗像是長輩為嚇唬幼童編的瞎話,真假存疑。
對莫起而言,幸運的是,后天,今年的比武大會就要開始;不幸的是,他只有不到兩天的時間學(xué)武了。
揮了幾拳,踢了幾腳,提氣運功,丹田空空如也!
那就這么著吧,硬著頭皮也要上!但當(dāng)他看到武館,心涼了半截。
所謂的“武館”在一間破院里,院內(nèi)有幾座木樁,兩三把武器架。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統(tǒng)統(tǒng)沒有,甭管是學(xué)刀劍還是槍鞭,用這些灰頭土臉的木棍就是了。
莫起失望至極,呆呆站在武館中間,一堆孩子圍著這位“天外來客”上下打量,莫洛則翹著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曬太陽。
“洛哥,這是最后一塊冰糖了,你快告訴我,他是怎么來的?”
“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大家伙都等著呢!”
莫洛伸個懶腰:“我發(fā)現(xiàn)你們特別奇怪!”
“怎么就怪了?”
莫洛煞有介事道:“這幾天,不少人打聽莫起的事,你往街頭巷尾里瞧瞧,有些人……”
“你說呀?”孩子們豎直了耳朵。
“你們有沒有覺得,有些人平時很熟絡(luò),可當(dāng)他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與你碰巧對上眼的那一瞬,他們變得陌生!”莫洛繪聲繪色。
“就像……就像一頭長著獠牙的野獸藏在暗處,你只能看到一對眼睛發(fā)著光,教人不寒而栗。而走在陽光下,他已經(jīng)收起獠牙,披上了人皮……”
……
鎮(zhèn)子上來了新人,氣氛與往日不同。
“伯伯,聽說酒樓里姓莫的那個小子撿了個人,那人是天上掉下來的,是真的嗎?”
深宅大院里,問話的是位小姑娘,名叫白璃攸,眼中含光,不住地“盤問”她的伯伯白甫臣。
“伯伯,您一定知道他是從哪來的,是不是?”
“您肯定知道怎么離開這?我要去找祖母跟我說的那些地方,海、沙漠、冰原……”
白甫臣回答得干凈利落:“不知道!”
這三個字白璃攸從小聽到大,她垂頭喪氣地出門,不跟人打招呼。
鄰里見了,不免說道幾句:“這女娃心氣高!”
“這不奇怪,也不看她是誰的后人?”
在鎮(zhèn)上,白璃攸是同齡人中的異類,一心想著離開鎮(zhèn)子,三天兩頭往懸崖上跑。她曾經(jīng)望著遠(yuǎn)方的山巒出神,差點跌下懸崖,被常住崖上的一位怪人救了,還認(rèn)這位怪人做了師父。
她從不和其他人親近,也就沒有朋友。許多頑童捉弄她,卻沒少吃虧,因為多半打不過她。
鎮(zhèn)上大部分人都會武功,除了武館教的,他們多少也教孩子自家武功。白家的武學(xué)大有來頭,只是礙于一些原因,白甫臣不能傾囊相授。
“喂!”兩個小孩朝她招手,一個黃臉、一個白臉,身上臟兮兮的,分別叫做劉汝真、李青松。
“又討打?”白璃攸頭也不回。
“你不去找他嗎?”
“誰?”
“就被莫洛撿回來那個,你不想問問他是怎么到我們這里的?”
“帶路?!?p> 兩人慣是喜歡捉弄白璃攸,撒開腿一溜煙地跑。而白璃攸最近幾個月可謂是“閉關(guān)苦練”,學(xué)就一身輕功,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步法輕盈飄逸,飛檐而上,踏青瓦而行,不費力便追上他們。
“好哇,你又偷學(xué)武功!”
劉汝真專揀崎嶇難行、坡度大的路走,沒難倒白璃攸,倒是把自己累得夠嗆。
行至古井邊,幾支香火還在,青煙裊裊,不似往日,這條路出奇的僻靜,只能聽見一行人吵鬧的聲音。
“停!”
白璃攸突然停下腳步。
李青松喘著粗氣:“跑……跑不動了吧!”
劉汝真壓低聲音讓他閉嘴,土路之上一串沾血的腳印歪歪扭扭,直通拐角那扇破舊柴扉。
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三人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砰!”
白璃攸腳下瓦片突然爆裂,虧她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早挪了半步,跳下屋檐,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拐角處不知何時站了一人,身形像微風(fēng)中的樹枝,輕輕搖晃。
劉汝真突然捧腹大笑:“瞧把你們嚇得,沒見過殺豬嗎?這是豬血!”
李青松又羞又惱,搗了他一拳。
白璃攸卻覺得脊背發(fā)涼,方才站在墻檐上,只顧著腳下,瓦片裂開的一瞬間,似乎有一道灰白殘影在院內(nèi)檐下閃過,她敢確定,有人藏在檐下,而且不止一個。
便在這時,那人一頭栽倒在地上。
三人壯著膽子靠近,看到此人頭發(fā)花白,牙齒稀疏,瞳孔渙散,身上厚厚一層白灰,除此之外再無傷痕。
李青松一眼認(rèn)出:“這是老吳頭!”
老吳頭無妻無子,孑然一身。幾十年前的戰(zhàn)亂紛擾,使得這樣的矜寡老者不在少數(shù)。
下一刻,可憐的老吳頭身子開始凹陷,皮膚也開始“滋滋”冒起白煙,像是正在“融化”。
“死……死人!”
三人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跑,哪里還顧得上去找“天外來客”!
這里距離熱鬧的市集不過一里,人越多的地方,越是安全。因此,每離開此地一步,他們懸著的心就放下一厘。
但接下來的事情就更蹊蹺了,踏入市集的那一剎,三雙眼睛齊刷刷落在古舊的棋盤上,老吳頭捻著的黑棋懸在半空,遲遲未能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