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話 共感

　　作為一名醫(yī)生，治病救人一直是華法琳的本職工作，哪怕得不到回報，她也會去這樣做?？伤膊⒉皇鞘ト耍鲞@些，只是當成工作，在工作中，她感覺得到自己被人需要，按她自己的話說，就是一種“順理成章”。

　　她作為血族，操控血液的能力自然被別人所需要，這一切順理成章得就像是魔族人相比別的種族天生就有著更強的源石親和性，就像是泰拉大陸不可避免地陷入戰(zhàn)火。

　　一些順理成章的事往往也有無情之處，人人都知道源石誘人，沒有人想承受源石病的副作用，卻因為源石的特性，獲得力量就必須付出代價，身體中不得不長出無法治愈的黑色結(jié)晶；沒有人愿意去死，卻因為生老病死的規(guī)律擺在這里，偏偏有人要死。

　　天地無情，可人生不是游戲，如果一個人能夠活下去，誰又會刻意地去送死？

　　在生死抉擇間，醫(yī)生時常扮演著神一樣的角色，她雖不是神，卻可以掌握別人的生死存亡，一張?zhí)幏降暮脡?、一次手術(shù)的成功與失敗，往往關(guān)乎一條生命的延續(xù)或消逝。

　　這一次，她主動給九色鹿輸入了不穩(wěn)定血漿，這種特制血漿在增強干員精神力的同時，也會快速損耗其體力。這一針下去后，九色鹿究竟是會死，還是成功的活下去，結(jié)果可能就發(fā)生在一瞬間。

　　這種刺激又有誰能忍受？

　　華法琳現(xiàn)在終于意識到了一個道理，縱使一個人活得再久，心理承受能力也總是有個頭。

　　活了上百歲，平時特立獨行的她，用足了源石技藝為九色鹿恢復體力，明明類似的事已經(jīng)做了無數(shù)遍，可她的心臟仍止不住地跳動。

　　如果九色鹿因為血漿的副作用，沒能捱過這一輪的劇痛，治療失敗的后果她已準備承受。

　　照這么說，同樣要難辭其咎的，自然會有徐樂，這個上任不到一個月的羅德島新一代博士，這個平日隨和，眉宇間卻藏著三分威氣的領(lǐng)導者。

　　所幸奇跡發(fā)生了，在注射血漿的一分鐘后，九色鹿停止了掙扎，臉上恢復了往日的紅潤，就連呼吸都變得平穩(wěn)。

　　現(xiàn)在的她，熟睡得像極了一個嬰兒。

　　檢測儀屏幕上的各項指標已恢復正常，她的心臟在穩(wěn)定而有力地跳動著，照這種節(jié)奏，也許還能跳動個七八十年，甚至能熬到羅德島這間公司倒閉為止。

　　華法琳又檢視了一眼屏幕，順帶用隨身的聽診器仔細聽了聽九色鹿的心跳，過了好一會，終于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徐樂忍不住問：“你的神奇血漿起效了？”

　　華法琳的心沉了下來，順勢坐到了另一張病床上，反問道：“你怎么會知道我的血漿能起作用？”

　　徐樂終于舒展開了久違的笑容：“我猜的，意識上的痛覺共享，需要增強精神來克服，這羅德島內(nèi)的醫(yī)療干員，只有你有這方面的能力。”

　　他又微笑著看向華法琳：“謝謝你，若是沒有你幫忙，我的這位弟媳性命堪憂?！?p>　　華法琳也笑道：“不用謝，給我一點你的血就可以。”

　　她是血族，靠吸血為生，而博士的血液對她更有獨一無二的吸引力。這個道理也好解釋，穿越者的血液本就與泰拉亞人不同，恰好契合了華法琳作為血族的獨特品位。

　　徐樂從何孟手中接管下羅德島后，自然聽說過這些事，可他卻答應得很爽快：“好?！?p>　　不知何時，艦外刮起了凜冽的寒風，在一場冬雨過后，灰白色的蒼穹落下雪來，北方的天空更是呈現(xiàn)著一種深沉的死灰色，時時有電光在云霧間若隱若現(xiàn)。

　　徐樂起身走到窗邊，站得筆直，猶如一個新生的君王在此憑欄而立。

　　他腰間無刀，那把帶著魔魅的紅眼魔刀“眾滅”已被他交給陳暉潔拿走把玩。

　　但他的心中有牌。

　　在地球，有登子大打馬恩牌。

　　在泰拉，也有徐行樂打牌，他的牌不止一張，他所玩的，同樣是謀略和權(quán)術(shù)。

　　徐樂的背影映在窗邊，黑色的影子，蒼白的云，像極了一個剪紙，剪紙往往圖形簡潔而明快?？涩F(xiàn)在，又有誰能理解他心中所想？

　　對自作聰明的人，徐樂一向看不起，就比如凱爾希，老女人自以為妙計安天下，忙活了不知多少年，結(jié)果還是賠了女王又折兵。

　　他眼下的最大任務有二，其一是等待決斗結(jié)束，從審判堂救出特子，這件事他已有了九成把握；其二，便是摸清楚谷恨霜的第二項隱藏技能，從她的手中救下整個羅德島乃至龍門城。

　　不知不覺間，徐樂發(fā)覺自己肩頭的擔子越來越重，雪落到地面上時往往也是輕盈的，可一片片雪花堆積，直到千萬片，再堅硬的枝蔓，也會被壓斷。

　　他嘗試著放空思想，回想起自己當浪人的那些日子，期望著當今這一切也能像先前一樣，迎刃而解。

　　華法琳靠在床邊，望著徐樂的背影，心里想著：“這位樂博士，心中也一定有很多的困惑吧?！?p>　　當?shù)谝黄┗湓诹_德島艦的甲板上時，九色鹿睜開了雙眼。

　　她睜開眼后，第一件事便是報告喜訊：“剛才我感覺得到，小特已經(jīng)沒事了?！?p>　　血漿的藥效顯然沒消，亢奮的笑容擺在她的臉上，讓這個本來如水墨畫一樣文靜的女子多了本不屬于她的一縷亮色。

　　她忽覺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愉悅，而且逐漸向頭上蔓延。

　　徐樂立即從窗邊趕了回來，出乎意料地發(fā)覺小特的這位前女友，也就是她的弟媳，似乎比之前更生龍活虎了。

　　華法琳看著她，面露喜色地問道：“你醒了，還感覺哪里不舒服嗎？”

　　藥力上頭，九色鹿一改往日的矜持，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對徐樂展顏笑道：“樂大哥，你猜我剛才看見了什么？”

　　徐樂饒有興趣地接過話茬，問道：“說來聽聽？”

　　九色鹿眉頭上揚：“我剛才和小特達成了共感，怎么說呢，就像打游戲一樣，我感受到了他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部五感，我們宛若合而為一。”

　　徐樂怔色道：“你倆合體了？就跟機車戰(zhàn)士一樣？”

　　這話一說出口，逗得一旁的華法琳笑出聲來，九色鹿臉上也隨之一紅：“沒有樂大哥說得這么離譜，那時候我眼睛里看到的景象，也是小特眼里的景象，面前共有二十三名炎國高手，而他手里握著的劍，我也能清楚地感覺到?！?p>　　原本三十名炎國頂尖高手，特子先殺了北麓道人，后以一招“十八相斬”連殺三人，以“白鹿”傷呂家兄弟，擊暈驚蟄，剩下的正如九色鹿所說，僅剩二十三人。

　　華法琳問道：“照這么說，鹿小姐在打了血漿后，兩個人達成了比以往還要強的共感？”

　　九色鹿連連點頭：“沒錯，那時候我能感受到審判堂內(nèi)的火焰，每個人的兵刃摩擦聲，就連屋頂上那個漏雨的大洞，我也能清楚地看到。”

　　徐樂道：“原來如此，共感使得你能完全借由特子的身體來感知周圍環(huán)境，所以剛才那一戰(zhàn)，你就像是看了一場電影，不過是第一人稱的電影?！?p>　　九色鹿道：“剛才小特手里握著他的那柄獨生劍，二十三人中，為首的便是五個手持碧玉色法杖，能放出火炎之術(shù)的華服老天師，從裝束上看，好像是江南雷家?！?p>　　徐樂道：“江南雷家，磷火堂，如果是碧玉杖的話，那絕對是雷家的五大家主。”

　　炎國江南多雨，江南人性情也溫婉，可江南的霹靂門靠著一手爆破燃燒的源石技藝獨步江湖，雷家主管的磷火堂更是霹靂門中招式最猛、法術(shù)最烈的分支。

　　磷火堂本就是雷家經(jīng)營了百年的一大派，等級森嚴，堂中從總管到弟子通過法杖來辨別身份，從低到高依次是“絳”、“赤”、“朱”、“丹”、“碧”，前四種均是紅色系的分支，而碧玉色正是為了和前四種進行明顯的區(qū)分，手握碧玉法杖的人，只有雷家的家主。

　　磷火堂每代都會選舉出五名家主，他們是這一代人當中的五名最強者。

　　修習磷火術(shù)五年，一招揮出，漫天星火，磷火本就帶毒，燒起來更如附骨之蛆，往往將對手灼燒至死后也不會熄滅。對于一般資質(zhì)的弟子，若心性到位，足可以一人敵百人，在當?shù)厥剀娭袚谓填^。

　　而雷家的每一位家主若是出手，其威勢大可焚盡河川，相傳前代家主雷榮，曾受朝廷之命，于南海獵殺海嗣，磷火發(fā)出，數(shù)十頭海嗣當即身死，跌入水中，但火焰依舊不滅，足足燒了三天，將整片南海海域點得亮如白晝。

　　這樣的招式，足可算得上違了天道。

　　這樣的五位縱火的老人，自然也都是炎國天師中的佼佼者。

　　華法琳聞言瞪大了眼睛，說道：“他們這些炎國天師，比艦上的資深火系法師都要強上十倍不止，怪不得九色鹿剛開始那么痛苦?！?p>　　九色鹿苦笑道：“我和小特共感的時候，天師早就已經(jīng)放出法術(shù)，氣浪與源石瞬間蔓延，燒得臺下一片白熱，小特自然身處其中，周身都沾滿了燃著的磷火。”

　　華法琳道：“聽情報所說，特先生的恢復能力比深海獵人要強，可火系法術(shù)專門克制再生，他肯定要被燒死的?！?p>　　徐樂道：“但他卻沒有死，不然的話，九色鹿也沒可能站在這里?！?p>　　九色鹿點了點頭，說道：“相公當然打敗了那五個縱火的老東西，水火無情，用這種東西本來就容易折壽，又怎么可能是我相公的敵手？”

　　她隱居山林，對樹木動物都一向愛護，對于肆意用火之人，難免心生怨恨。因此，九色鹿在說這句話時很是驕傲，很是得意。

　　華法琳好奇地問：“那特先生怎么解決掉那五個老天師的？”

　　九色鹿道：“一劍，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