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再探孔府
左卻出了畫境,毫不猶豫御筆飛往潭州城。途中,她將右眼的紗布取下,頭戴冪籬遮掩自己右眼所承載的永生訣。抵達南城門時,尚未至午時。她甚至沒有落地歇息片刻,直奔孔府去了。
距離上次來此地,雖已過去一年零一個月,但孔府大門并無大變化,要說唯一的不同便是不見孔孟奇在對面墻上張榜尋醫(yī)了。
左卻盯著墻看了一會兒,才打著“左神醫(yī)”的名號登門拜訪孔夫人。守門的侍衛(wèi)不敢怠慢,腿腳麻利地跑進去通傳了。
孔母多半還記得左卻替她治病一事,立馬著人將她請進府去了。
臨近偏廳時,左卻看見好幾個婢女端著點心水果匆匆忙忙地往屋里走。
孔母瞧見請人的奴婢回來了,即刻迎了上來??梢灰妬砣舜髦鴥缁h,實在不敢篤定對方身份,臉上的笑意也斂了些。
“姑娘……是左神醫(yī)?”她直勾勾盯著藏在冪籬下的臉,試圖透過輕紗之間的縫隙看清對方的五官。
左卻抱拳作揖,客客氣氣道:“去年匆匆一別,一直未得空前來探望,時隔一年,不知夫人腰上的舊傷可曾復發(fā)?”
孔母聞言,明白此人確實是當初替她治疾的“左神醫(yī)”,立即指了指冪籬,道:“冒昧一問,神醫(yī)相貌出眾,不知是何緣故不得已需遮住容貌?”
“不瞞夫人,此前與同門師兄比劃身手,不慎傷了眼睛,現(xiàn)下還未好全,家?guī)煻诓豢梢姀姽?,故而不得不如此裝扮前來拜謁,還望夫人諒解。”
孔母得知“真相”,不僅放下了戒備,還毫不見外地拉住了左卻的手,“原來是這樣,那趕緊隨我進屋,免得又傷了眼睛?!彼龑⒆髤s拉進了偏廳里,“我讓廚房給你備了些點心,你先喝口茶歇歇,再過些時候便可以用飯了。”
左卻客氣道:“我此番前來,只為看望夫人。得見夫人身體康健,我也就放心了。想來二位公子沒有違背當日所留醫(yī)囑,未曾與女子結(jié)仇——”
“夫人!大少爺又要打人了!”一位年少的家丁拎著一袋印有“珍”字字樣的點心焦急地跑了進來。
左卻站起身,忍不住問道:“打的是女子還是男子?”
“夫人,這位是?”
“這位是左神醫(yī)??煺f,儒兒所傷之人是哪家的公子?”
“回稟夫人,哪家的公子也不是,是個叫花子!大少爺原是去銀絲樓聽曲子,因為順路,大少爺便陪同二少爺先去珍味鋪子買了點心,豈不料一出門便碰上那叫花子問二少爺討錢!大少爺嫌他臟,將人罵了一頓,可那叫花子臉皮實在厚,罵也罵不走,大少爺便要出手教訓他。”
“奇兒也不愿給錢嗎?”
“二少爺是想給那叫花子一些錢,可大少爺不讓??!若不是二少爺攔著,那叫花子早就被大少爺打殘了。只是大少爺雖然疼二少爺,但他不聽二少爺?shù)脑捬?!二少爺才示意我先回來告訴您一聲!”
“這個不孝子!在家倒是聽我的話,出了門便將我的話當耳旁風,處處惹事!小兒不懂事,讓神醫(yī)見笑了。神醫(yī)安心在這住下,不必拘束。淑玉,你留下侍奉左神醫(yī)?!?p> 婢女淑玉欠了欠身,“是?!?p> 左卻緊忙問道:“夫人可是要親自前去處理此事?若是夫人信得過,不如由我代勞可好?我有些身手,腳程會快些,夫人雖步伐穩(wěn)健,卻也不能同我這個練武之人相比?!弊髤s見孔母有些踟躕,又補充道,“倘若不能替夫人分擔一二,左卻豈有臉皮在貴府繼續(xù)叨擾?”
“神醫(yī)既言之于此,便恭敬不如從命。小兒就拜托了?!?p> “夫人不必客氣,失陪?!闭f罷,左卻便出了門??啄缸分灵T口,囑咐道:“當心!莫要受傷!”
左卻趕到珍味鋪子外時,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好一群人,聲音嘈雜,顯然大都是來看熱鬧的。她抬頭找了一處方便落腳的地方,瞬即御筆上去了。
人群之中,果然是孔孟奇和孔孟儒兩兄弟以及一個衣衫襤褸、左手拿著個破碗、右手拄著一根破竹子的叫花子。
那叫花子腿腳似乎有些問題,這會兒被圍觀之人擋住了去路,想躲也躲不掉,只能一跛一跛地退至邊緣,再被人嫌棄地推回中央——孔孟儒的身邊。
圍觀的人手里幾乎都緊緊攥著一點碎銀,倒像是有人刻意花錢請他們來看這一場熱鬧似的。若不是孔孟奇多加阻攔,那叫花子估計也不可能完好無損的被推來搡去。
“要我說,你穿這一身出來討錢,倒不如去河里打幾個滾,再光著屁股上街,那模樣本公子看著還舒服些,指不定就樂意給錢了。怎么樣?我這法子挺有新意吧?在這長興街還沒哪個叫花子試過,不如就由你來開這先河。來人啊,給我扒了他的褲子?!?p> “大哥,你忘了左神醫(yī)的囑咐嗎?我們?nèi)羰桥c人結(jié)仇,母親的病會復發(fā)的?!?p> “那江湖郎中當初說的是不可與女子結(jié)仇,這叫花子又不是女的,怕什么!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上?。 ?p> 兩個隨從互看了一眼,便要按主子的命令行事,當他們的手指尖離那叫花子的褲腰帶只差一個拳頭時,一支突如其來的筆兩三下就將他們的手拍開了,又順勢替那叫花子開了一條道,才迅速回到站在珍味鋪子屋頂?shù)淖髤s手里。
“哪個多管閑事的敢壞我的事!”孔孟儒沒看清筆的軌跡,尚不知插手之人身在何方,只能試圖在人群里尋找,“有本事就出來!躲得跟個縮頭王八似的,叫這些看戲的都要散了!”
左卻俯望著地面直勾勾盯著她看的小孩,道:“連孩童都看得見我,你卻看不見,莫非你那雙眼睛瞎了?”
圍觀之人都回過頭去找周圍的小孩,果然看見一個吮著冰糖葫蘆的女娃娃盯著屋頂。孔孟儒這才明白出手之人站在高處,脫口罵道:“你敢罵我是瞎子!有膽下來!”
孔孟奇輕輕地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大哥,不可與女子結(jié)仇?!?p> “此處人多,不安全,還不快把二少爺帶到人少的地方去?!”
隨從甲立馬佝僂著腰恭恭敬敬地和孔孟奇說起話來,“大少爺有分寸,二少爺您就別插手了,我陪您到一旁等著大少爺如何?”
孔孟奇確實知道,這一年來大哥雖然屢屢惹事卻從不欺凌女子。他慢慢走出了人群,卻又停下來抬頭說道,“這位姑娘,你下來吧!我大哥他只是逞嘴皮子功夫,不會真對你做什么的。”
左卻興許是想了解一下孔孟奇說的話有幾分可信,竟然爽快地落地了。
孔孟儒見到她,立馬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不過左卻早有預感,已在周身結(jié)了界,故而孔孟儒一根手指也碰不到她。
她瞧著孔孟儒毫無章法的動作,心道:“不像是有身手的人……怎會得罪了踏雪的主人?畫境弟子再不濟也不至于連孔孟儒這樣的也打不過……究竟是什么樣的過節(jié)才會遭滅門……”
就在孔孟儒與左卻糾纏不清的時候,那個叫花子在孔孟奇的掩護下逃走了,等到那叫花子走遠,人影都看不見了,孔孟儒才意識到弟弟已將人送走。
他沒過夠癮,氣憤不已地一腳踹了旁邊的攤子,銀絲樓也干脆不去,回家搬救兵去了。鬧事的主兒一走,珍味鋪子外頭看熱鬧的那些人也紛紛散了。
孔孟儒一踏進家里正廳,發(fā)現(xiàn)在街上多管閑事的左卻此刻摘了冪籬戴著眼罩正端端正正坐在母親的身邊用膳。
“你!你還有臉來我家騙飯吃——”
“儒兒,不得無禮!這位是替為娘治病的左神醫(yī)。若不是神醫(yī)出手相助,孔家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你父親平日教你們禮義廉恥,如今教出你個不孝子,還要當街羞辱他人。今日午膳免了,去祠堂里跪著,抄十遍《地藏經(jīng)》,即日起,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哪也不許去!”
在家里向來是母親說什么孔孟儒就做什么,從不頂嘴令母親不快,此刻他雖然怒氣填胸,但母親說的話他卻一個字也沒反駁,格外聽話地退出正廳,心甘情愿地去祠堂受罰。
孔孟奇司空見慣,并沒替大哥感到難過,反而走到左卻身邊行禮,“孟奇眼拙,適才在街上竟然沒認出神醫(yī),還望神醫(yī)勿怪?!?p> “在下遮掩了容貌,又時隔一年,二公子認不出來實屬正常,不必放在心上。不過,夫人,左卻有一事不明?!?p> 孔母道:“神醫(yī)請講。”
“大公子生性不羈,為何卻如此聽從夫人您的話呢?”
孔母一臉愁容,仿似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過往。
婢女淑玉見狀,替主子答道:“我家夫人生二少爺時不太順利,生了好幾天,中途還暈過去一陣,那時大少爺尚小,不懂這些,以為夫人……總之,二少爺?shù)某錾蝗菀?,偏偏身子又弱,所以我們大少爺格外疼二少爺,也從不忤逆夫人。?p> “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害夫人想起往事,真是罪過?!?p> “神醫(yī)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