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龍族
翌日清晨,天初亮。
左卻醒來想起前一日所聞,不禁琢磨開來:柳家是八年前沒的,魚鳥族被滅、上穹畫境創(chuàng)立卻是十幾年前的事,由此可知如愿并沒有參與屠滅魚鳥族一事。畢不遇肯定不知道如愿身世,不然他豈敢將滅族的證物之一——離弓交到她的手里?
蝶妖原本是逐風(fēng)落的一條蟲,如果不是魚鳥族遭滅、逐風(fēng)落破落,他根本不可能潛入凡間興妖作亂!
左卻反應(yīng)過來,立馬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去隔壁敲如愿的房門。
喬掌柜手執(zhí)一雞毛撣子路過,道:“姑娘早!如公子出去差不多一刻鐘了?!?p> “多謝掌柜告知。”左卻出了門,四面八方確認(rèn)了一遍都沒見如愿的身影,“不可能一大早就去找什么道士吧!”她想到昨日那片紫花,隨即御筆飛了過去。
剛越過山頭,只見一白一紅兩道人影各據(jù)一方,正相持不下。
白衣人影是如愿,她站在靠海的一邊,之心劍懸在半空中。
紅衣人影估計就是昨日那個躲在礁石后面的“妖物”,她此刻正端坐于那一大片鱟藤邊上,她的身下似乎有張椅子,身前又仿佛有把古琴。
二人之間杵著一堵冰墻。
左卻遙遙瞥見紅衣女子的側(cè)臉,心里忍不住道:“漂亮!”
就在此時,琴音悠悠響起,一把隱隱約約透明的劍忽然朝著左卻飛刺了過來。她匆匆忙忙躲開,誰知那把劍一下子變成了一灘水,倏忽之間又化成了一把換了指向的劍沖著她飛來。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qiáng)者莫之能勝。如此出神入化的御水術(shù),加上那紅衣女的相貌,莫非她不是什么女妖,而是傳聞中的傾城佳人水域龍女龍紅玉?
左卻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便故意飛到了如愿身邊。
那柄水劍追到如愿跟前,一下子就化成一灘水灑在了海灘上。
龍紅玉不會傷害如愿,看來她們兩個交情果真匪淺。左卻透過冰墻看了一眼對面龍紅玉的正臉,頓時愣住了,“……我還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她湊到如愿耳邊,悄聲道:“一大早的你想干什么?你明知龍族擅長御水術(shù)還跟人家對著干?就不怕再發(fā)一次大水?”
如愿眼神閃躲,明顯有所動搖。
左卻繼續(xù)道:“你要報仇雪恨,除了那臭道士,還有一個至關(guān)重要之人。”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難道不想找出當(dāng)年屠滅魚鳥族之人嗎?就是他使得蝶妖現(xiàn)世。”
“我知道,是攝靈族靈慧滅了魚鳥族。他使計騙取離弓,火燒逐風(fēng)落。當(dāng)年,是境尊趕到逐風(fēng)落降服靈慧收管了離弓?!?p> 左卻蹙緊了眉頭,問道:“這話是境尊所說?你見過靈慧?”
“靈慧早已死于境尊之手,我的仇人只剩下那個臭道士!”
左卻震驚,心道:“靈慧說是畢不遇滅了魚鳥族,畢不遇卻說是靈慧滅了魚鳥族,究竟誰在撒謊?靈慧根本沒死,難道說謊的是畢不遇?”
她正思量著,如愿卻怒氣大增,之心劍忽然瞬間擊破了冰墻刺往地面的鱟藤花。
琴音又起,一陣陣水花從海里跳躍而起,像一條條龍一般一齊飛速躥至之心劍旁凝成了冰,將劍整個凍住了。
左卻抬起頭,第一次瞧見如愿喚出了術(shù)筆,筆尖直挺挺地指向龍紅玉的心口。
龍紅玉放下?lián)崆俚氖终玖似饋?,“鳳居然要殺紅玉……既如此,便讓紅玉來贖罪。”語畢之時,龍紅玉已經(jīng)往前一步,任憑術(shù)筆刺入了心口。
見此情景,如愿驚慌失色速速收回術(shù)筆,接住了龍紅玉。
“左卻!快!替她療傷!”
左卻隨即舉起術(shù)筆欲在龍紅玉眉心點墨,對方卻用余力將她推開,道:“鳳既然決心與紅玉永不相見,就讓紅玉死在你手里,也好過這一片鱟藤花被你無情毀棄?!?p> 不等如愿表態(tài),左卻態(tài)度強(qiáng)硬地為紅玉施了療愈之術(shù)。施完術(shù),她還毫不見外地責(zé)備道:“花哪有人命重要?再說,花毀了并非就沒了,只要根還在藤還在,過段日子肯定會再開一片出來??商锰谬埮羰秋w升,大水漫灌的可就不止這小小薌城,只怕四國沒有一個地方能幸免?!?p> 紅玉躺在如愿懷里,抬眸望向左卻,歉疚道:“是紅玉思慮不周,差點又害了人……”
“龍女情深義重并無錯處,只是當(dāng)年那場大水究竟是何人所為?若不能斷了那人念頭,龍女所求必定不可得?!?p> 龍紅玉垂下眼簾,緩緩道:“多年前,母后上岸閑逛,遇上一群心腸歹毒的漁夫,他們覬覦避水鱗,便將母后騙入陷阱。因那陷阱里有我龍族克星——蛆蟲,母后被困許久未歸,父王上岸去尋,方知母后不僅受此虐待,還被硬生生拔去了不少鱗片。父王本想殺了那些漁夫,但母后不愿多造殺戮,為那些人求了情。之后父王便再也不許母后上岸,也不許凡人在此捕魚。發(fā)大水那一日,母后走了,我傷心難忍才偷偷跑到岸上來遇見了鳳,鳳帶我來看鱟藤花,又帶我去山上聽蟬鳴。父王以為我被人擄走了,盛怒之下才發(fā)了大水?!?p> “這樣說來,這事也怨不得龍王大人。若不是那群漁夫先不仁,龍王大人也不會往壞處想,自然也就不會那樣做。如愿,你說對嗎?”
如愿垂著眼,哽咽道:“即便如此,此事與我仍脫不了干系,是我?guī)ё吡思t玉,害死了他們。”
“不!不是的!父王說,他只帶走了當(dāng)年傷害母后之人,絕沒有害其他人,不然哪來這大半的活人?父王雖然心中含恨,但絕不會亂造殺戮,這可是母后的遺言!”
“你們不必開解我。無論如何,這就是我的罪孽,我自會償還?!?p> 紅玉抬手撫上如愿的臉頰,“倘若鳳真要為他們贖罪,紅玉陪你。”
左卻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背轉(zhuǎn)身走到之心劍旁戳了戳劍柄,道:“你的活干完了?!?p> 之心劍抖了抖劍身,凍住它的冰塊瞬間化成水,順便澆了澆鱟藤花。
大概是場面熱鬧,扶桑鈴也應(yīng)景地從左卻懷里溜了出來,停在離她最近的一片鱟藤葉上,開了花。
鱟藤葉上顯出字來,是魏杜衡又來信了:
左小娘子,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前些日子得見青師姐,才知昧谷之事已了,不知左小娘子為何沒隨青師姐一同歸來?現(xiàn)下又在何處?幾時回來?太尉夫人吹了枕邊風(fēng),父親命我隨軍出征,不能親自替左小娘子護(hù)衛(wèi)孔府了。不過,我已要求父親在我出征期間保護(hù)好孔府上下,左小娘子放心。
左卻伸出手拿回了扶桑鈴。
看來莫云開已經(jīng)說服南交王,要與嵎夷聯(lián)手攻下朔方劍城邊州。先前如愿就是為了這事一直在外周旋,還與嵎夷將軍江魚餌共同研制邊州媚藥的解藥。左卻心知肚明,她已無力回天,孔府的安危于她而言也就無關(guān)緊要了。
她握住扶桑鈴,御筆回了客棧。回了房,寥寥數(shù)語回了信:孔府危機(jī)已解,少莊主不必再替我看護(hù)孔府。多謝。
潭州城,旭日初升。
魏杜衡此刻正待在左卻當(dāng)初為方便守衛(wèi)孔府住過的那家客棧里。他雙手捧著一把短刀,一言不發(fā)地站在窗邊,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孔府大門。
窗外,不知何時多了一株芭蕉樹,高度剛剛好——他一伸手便能摸到芭蕉葉。
突然,剛掛回腰間不久的扶桑鈴有了動靜!
魏杜衡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待他明白這是有人傳信過來,立即展開笑顏將短刀入鞘塞回懷里,匆匆忙忙解下了鈴鐺,迫不及待地輕輕拉了一片芭蕉葉進(jìn)來。
字慢慢地顯現(xiàn)了出來,魏杜衡一邊過目一邊念著:“孔府危機(jī)已解,少莊主不必再替我看護(hù)孔府。多謝?!彼托牡氐攘隧汈В吹鹊较挛?,失落地松了手。
芭蕉葉充滿活力地彈了回去。
他自言自語道:“左小娘子你究竟身在何處?”
薌城。
左卻已經(jīng)洗漱收拾完畢,正下樓去,但樓下只剩喬掌柜一人。
居然還沒回來……
許是秋日的海風(fēng)涼了些,左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端起一碗粥連喝了好幾口。
“左姑娘可找著如公子了?”喬掌柜問道。
“她……我沒看見她。也不著急,興許肚子餓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如公子已經(jīng)吃過早飯了。”
“反正他會回來的。”
差不多半個時辰過后,如愿才與紅玉一道回來。
左卻早已將隨身物件一應(yīng)揣在身上,正坐在門檻邊等著。見她們二人并肩而來,她立即起身將凳子搬回了屋里,輕輕一躍便落到了石階下。
“聽喬掌柜說,今日便要啟程。你該不會要帶龍女一起走吧?”
“紅玉暫時還不能離開,有勞左姑娘多多照顧鳳。待我稟明父王,定會前去北麓河與你們匯合。”紅玉走近,往左卻手心放了一樣?xùn)|西,“此乃避水鱗,小小心意還望左姑娘莫要嫌棄。”
“旁人求之不得的好東西,我怎敢嫌棄?多謝龍女相贈,我一定好生珍藏?!?p> “后會定有期,珍重?!奔t玉欠了欠身。
道別后,左卻便跟在如愿身后上路了。直到看不見客棧了,她們才改走為飛,直奔嵎夷邊界的北麓河。
左卻仰頭看了看如愿頭上的藍(lán)玉簪子,打趣道:“這一轉(zhuǎn)眼連信物都收了?!?p> “是結(jié)海樓?!?p> “我還飛天鏡呢!”左卻忽然抬起頭來,“什么!結(jié)海樓?!龍族神物結(jié)海樓?!你頭上這支簪子就是結(jié)海樓?!”
“不全對?!?p> “那它的原形是什么?”
“你莫不是被海風(fēng)吹傻了吧?今早你已領(lǐng)教過結(jié)海樓的厲害,竟還不知它的原形?!?p> “哦!我明白了,結(jié)海樓其實是盛在玉簪里的水,水和玉簪缺一不可。可龍女把這個給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龍族。難道真如《四國志》所寫,旁人用它也能御水?還是說,你其實是龍族流落在外的另一個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