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執(zhí)筆強心經(jīng)
緩緩走到了街口,朱家府外還掛著兩盞燈籠,搖曳著。
鮮紅色順著門檻向朱府外流淌,門前跪著一人失聲痛哭。
黑色斗篷下許三闖抱著一女子,身體顫抖著。
嵐令緩緩走,緩緩來到了許三闖身旁。
“許二當(dāng)家,你怎……”嵐令目光突然一凝,話說一半頓住,喉頭微甜一口血卡在嗓子里讓他喘不上氣。
這女子他見過,鳳勾寶釵還沒還給她,她怎么……她不只是昏迷了而已么?
嵐令死死凝視著少女的胸前,一個被兵器貫穿出來的血洞,心臟被徹底攪碎根本不可能救活。
“誰干的?誰?”
嵐令猛地一推許三闖,嘶聲吼叫,質(zhì)問那黑臉矮個子。
再向朱府望去,一片血流成河,朱府七十多口人,全部倒在血泊中。
朱家人竟然被全部殺光,甚至是外面解救回來的小乞丐們都沒放過,朱老爺子身下還死死護著小兒子,被桌子腿貫穿胸膛,死不瞑目。
嵐令搖晃著身形幾乎窒息,妙玉被砍斷了頭顱,大管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灶頭師父身中數(shù)劍,一眾下人們被大刀分尸滿地,這才是人間煉獄。
“誰!”
嵐令嘶聲怒吼,雙眼充滿了血絲,直感覺心臟一陣陣抽痛。
回頭死死凝視著許三闖懷里的少女,一口心頭血噴了出來。
隨著一聲悲鳴栽倒在地,真氣渙散,徹底跌入三流劍客行列。
他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到自己下山入世,夢到了刷盤洗碗裝作普通人。
夢到了摔杯辭行,夢到了騎馬跨劍大步走進舒伯城,夢到了兵荒馬亂,夢到了行俠仗義,夢到了入住朱家,夢到了朱二小姐,夢到了酒樓刺張付,夢到了官道何予蟬,夢到了茂林山。
與曾官人一劍定輸贏,與佩劍將軍長街對峙,與雙刀客在房頂喪失劍心。
“師叔,今天燉兔子吧,師父昨天做的野雞忒難吃了?!睄沽钤谂P室里對著窗外喊道。
似乎沒人回應(yīng)他,嵐令站起身搖了搖頭又自言自語。
“睡得太晚了,這夢做的腦袋疼?!?p> 打開窗戶讓陽光透進來,雨后空氣讓人十分舒適。
映入眼簾的朱家府邸,揉了揉眼睛以為是眼花了,竟然連夢境和現(xiàn)實都有些分不清。
朱家府邸干干凈凈,似乎一個人都沒有。
如果不是玉佩還在懷里,嵐令甚至以為自己仍在夢境中。
摸索著懷里的玉佩,指尖被帶刺的東西扎出小小傷口,一枚發(fā)釵在手心靜靜躺著。
直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口干舌燥,眉心刺痛。
抬頭望天時,黑斗篷下黑臉矮個子男人目光呆滯坐在自己房頂上。
似乎不是夢,朱家沒了,朱清白死在了這個人懷里。
朱鈞……那個死胖子呢?
都死了么。
嵐令還是不敢相信,朱家府邸已經(jīng)看不到半點血腥,一切的一切都被復(fù)原到了干凈模樣,除了這個時候本應(yīng)在忙活的下人們。
許三闖雙目無神,只是坐在房頂?shù)偷蛧@氣。
嵐令的劍幾乎是不離身的,此時插在床頭,他孤身游蕩在朱府里漫無目的,似乎自己也不是劍客,那柄劍與自己無關(guān)一般。
朱府大門換成了其他樣式,石桌已經(jīng)沒了蹤影,柴房里空空如也,朱府后門也被堵得嚴嚴實實。
嘗試著調(diào)動真氣躍上墻頭,丹田像是被上了一層枷鎖,牢牢束縛著嵐令的全身經(jīng)脈。
從小都是苦心修煉丹田真氣的他,向來不去考慮心境要如何修行,執(zhí)筆強心經(jīng)只需要功法運轉(zhuǎn)自然就能達到劍客所需要的心境層次。
只要丹田真氣還能調(diào)動,執(zhí)筆強心經(jīng)就能讓他跳過武者心境修煉的門檻,通往武學(xué)制高點的最快捷徑成了他此前從未出現(xiàn)的絆腳石。
丹田真氣鎖死,霸道心境猛跌,如大河般的渾厚修為絲毫無法運轉(zhuǎn),別說輕身功夫,恐怕此時此刻就連壯實一點的普通人都能將我推一個跟頭。
嵐令笑了,笑聲凄慘。
多有趣啊,下山入世剛好一個月,什么都沒了。
“嵐令,官人說,等你醒了去郡守府找他?!?p> 黑袍許三闖僅僅留下了一句話,默默離開。
嵐令望著他的矮小背影,似乎這個人比自己還要傷心吧。
許家沒了,朱家也沒了。
朱清白的美貌讓嵐令動心,卻也算不上一見鐘情。
而徐三闖,或者說許評,他們之間才是青梅竹馬,朱家滅門與朱清白的死,這個人應(yīng)該比自己還難受。
嵐令與朱家人相識的不多,也僅僅與朱鈞有過一段時間接觸,劍心崩毀,境界暴跌。
朱家滅門,雖然難以接受卻終究與自己無關(guān)。
嵐令徒勞嘆息一聲,對著那個比自己還傷心的人道了一聲:“節(jié)哀?!?p> 睡了兩天一夜,嵐令感受不到任何輕松,無盡的疲憊與手腕酸痛,面對人世間的無力與糾結(jié)。
走出朱家府邸,一切戰(zhàn)斗過的痕跡都消失不見,舒伯城的人們似乎忘記了戰(zhàn)爭。
“那是嵐大俠么?”
“真的是嵐大俠,是他帶領(lǐng)茂林山的人打敗了魔頭張付!”
“不是吧,嵐大俠不是一名劍客么,他的劍呢?”
“這么頹廢,怎么會是嵐大俠,你看錯了吧?!?p> 嵐令對街道上人們的議論聲充耳不聞,沿著道路邊緣的陰影走向郡守府。
他想好了,他該辭行了,茂林山能不能斗得過張長弓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舒伯郡四縣百姓們有自己的求生之法,鉗州八郡之地更是各有各的生存法則,自己也只是個劍客,甚至已經(jīng)變成沒了劍心的普通人。
誰能在亂世中生存是他們自己的能耐,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高墻下紅磚踮腳的少女書寫斥責(zé)文,嵐令站在那面高墻對面一個字也看不懂。
苦笑作罷,埋頭走進了郡守府。
守門的官兵已經(jīng)換成了茂林山匪,兩個高大身形低頭稱道:“見過五當(dāng)家!”
嵐令失魂落魄,如同沒聽見一般繼續(xù)走著。
黃裙子少女的安慰聲音,吳昭采對著鉗州地圖出謀劃策,白發(fā)老翁愛撫著清風(fēng)劍,曾官人穿上了郡守官服比量身材,陳勝豪將銀甲套在身上,持著馬朔洋洋得意。
“五當(dāng)家,快瞧瞧咱這行頭,像不像個將軍!”陳勝豪拿著馬槊興沖沖來到嵐令身旁炫耀。
嵐令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無精打采,孟仙桃板著臉示意他少說廢話。
郡守府里曾經(jīng)的山匪們都穿著官府衣服吊兒郎當(dāng),望向嵐令時都稱了一聲“五當(dāng)家好!”
曾拜劍與吳昭采眼神接觸了一下,這才對嵐令問道:“朱家滅門,我很抱歉,當(dāng)時光顧著截取糧倉,沒派人守護朱家這才被張付舊部得逞,抓到的人留了幾個活口,要看看么?”
曾官人見嵐令只是坐在那里,招呼手下把人帶上來。
十多個人被五花大綁抬到了空地上,滿眼都是恐懼,一身官兵裝扮全是被鞭打過的痕跡。
嵐令抬著眼皮,眼中恨意劃過又悄悄消失。
曾拜劍長嘆一口氣,將那官服扔到了一邊,大手搭在嵐令肩頭。
絲絲縷縷的真氣在嵐令周身環(huán)繞,見嵐令沒有察覺這才安撫道:“好好休息幾天吧,張長弓的雙刀客連夜逃出了城,這幾天可能還有一場大戰(zhàn)發(fā)生,等你休息的差不多了,還要組織民眾分散土地之類的一些規(guī)劃,百廢待興你可千萬不能頹廢!”
少年吳昭采拉起嵐令手臂,發(fā)出了同樣的感嘆:“何予蟬在選馬城下令封鎖鉗州各地官道,大戰(zhàn)還沒真正開始,張長弓的騎兵隨時可能出動,嵐大哥千萬別灰心!”
嵐令只是搖了搖頭,緩緩起身?!皫孜?,我是來辭行的?!?p> 黃裙少女以為是前幾天雨中自己多說了幾句惹得他不高興了,還想著解釋:“嵐大哥,那天我不是要羞辱你的,咱們才剛在這邊站住腳,你走了那么多百姓怎么辦???”
少女還有些委屈,嘟著嘴又嘟囔起來:“人家就是跟你分享一下小技巧嘛,真沒別的意思?!?p> “姑娘誤會了,雨下教誨嵐令受益匪淺,只是現(xiàn)在心境跌的厲害,恐怕幫不到你們了?!睄沽罟笆趾竽D(zhuǎn)身離開。
所有人都望著這位五當(dāng)家,只以為是朱家滅門對他的打擊太重了些,不禁還有些同情。
“嵐大哥,心境跌落其實很好解決的,執(zhí)筆強心經(jīng)雖然跳過了心境修煉,但你只需要放棄原有的霸道真氣然后……”
孟仙桃話說一半就被曾拜劍打斷道:“嵐少俠既然心意已決,作為兄長不會強行挽留,這些銀票你且拿好,要是哪天想起我們來,一定記得回來看看!”
嵐令拿著一沓銀票,望著曾拜劍臉上的不舍,還是咬著牙推辭過去。
白發(fā)老翁主動為嵐令備馬,陳勝豪對著曾拜劍摸索著自己脖子。
“大哥,就這么讓他走了么?”陳勝豪似乎也有些不舍。
孟仙桃不明所以,也用奇怪的目光望著曾拜劍?!按蟾纾阍趺床蛔屛野言捳f完?。繊沽钪皇莿π谋罋Ш蟮ぬ锓怄i,只要大哥用青鸞鳴震開,不用半個月就能恢復(fù)巔峰的?!?p> 吳昭采尷尬一笑,將孟仙桃拉到一邊解釋:“桃子姐姐,你說的話太驚世駭俗了些,誰敢信啊?!?p> 少女還有些不服氣的狡辯:“怎么會,大哥的青鸞鳴不就是專門封人修為的手段么,震開他丹田……”孟仙桃忽然頓住,凝視曾拜劍的目光都變得詭異起來。
“哎呀,桃子姐姐就別想啦,我?guī)闳コ院贸缘?!”吳昭采拉著少女向后堂走去,又對陳勝豪笑道:“陳大哥,快去送送咱們五?dāng)家?!?p> “得嘞,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