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泉旅館的櫻花
下午4點(diǎn),東京的街頭已經(jīng)變得昏黃。
“日暮了呀……”時臣隨口說道。
55歲后,時臣便把公司交給其他人打理,自己只是偶爾會去公司。
不知為何,今天一早,時臣便去了公司,引得執(zhí)行董事詫異地問:“社長,您是有什么吩咐嗎?”
時臣什么也沒說,只是喝了杯茶,便離開了公司。
時臣從護(hù)城河南面穿過日比谷公園,看見路邊停了輛不起眼的老舊轎車。
轎車?yán)镆粋€影子突然縮了下去。
時臣貌似不在意,眼角余光掃了車內(nèi)一眼。
那是一個珠光寶氣,看不清正臉的女人。女人趴在比她年輕的男人身上,將臉埋在男人懷里。
那似乎是某位老同學(xué)新娶的妻子。
是在偷情嗎,你不躲我也不會發(fā)現(xiàn)你呢。時臣心想。不動聲色轉(zhuǎn)過臉,默默朝前走。
他對同學(xué)的事不感興趣。
回家的路上,在水產(chǎn)店,時臣被玻璃水箱里的產(chǎn)品吸引住了視線。
“這是法國大蝸牛嗎?”
“不是啊,客人,”老板說,“這是螺啊,從海里捕獲的螺,您要來一些嗎?”
時臣站在水產(chǎn)店前想了想,“給我來三只吧?!?p> “呀,不巧,只剩下兩只了。要?dú)???p> “幫我切成小片吧?!?p> 老板熟練地將螺肉絞出,去除內(nèi)臟和雜物,清洗后開始切片。
在他準(zhǔn)備把肉裝回螺殼里時,時臣說道:“裝在一起就行了。”
“那多出來的螺殼?”
“你留著吧。”
回家后藤乃有些驚訝:“老爺,您今天怎么會想到買菜呢?”
時臣卡住了。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今天在外面逛了一圈,究竟是想要尋找什么,身體里那種莫名的煩躁感又是為何。
是因?yàn)橐托C一起去旅游而緊張嗎?時臣心想。
“突然想吃螺肉了?!睍r臣說。
將裝著海螺的塑料袋交給藤乃,時臣在客廳展開報紙。
沒過多久,藤乃做好了晚餐。
藤乃將菜分成兩份端到桌子上。
日本人吃飯是分餐的。
時臣卻更習(xí)慣家人在一起吃,所以讓藤乃把菜分為兩份,自己和藤乃吃一份,小凜吃一份。
藤乃將螺肉分成兩份,其中一份螺肉裝在僅有的一只螺殼里,放在小凜的盤子中。
時臣家吃飯是比別人家更為寧靜的。
只因三人都是不喜歡吵鬧的性格。
時臣默默咀嚼著海螺肉和米飯,心想不知是螺肉鮮美還是藤乃料理技藝了得,又或是兩者都有。
就在這時,時臣聽到對面?zhèn)鱽砜曜拥袈渑c桌面碰撞的聲音。
時臣抬頭。
在他對面,小凜站起身,低著頭,伸出右手將滾動的筷子按住。
“……”
“……”
“我吃飽了。”小凜轉(zhuǎn)身離去。
藤乃看著她的背影,轉(zhuǎn)過臉看向時臣,眼中有擔(dān)憂:“老爺……”
時臣沒有停下,慢斯條理的夾了一塊螺肉配上青菜。“不必?fù)?dān)心。年輕人鬧矛盾是很正常的事?!?p> ……
出發(fā)前一天,藤乃對時臣說:
“老爺,您和小凜到了那邊,記得發(fā)電報回來呀?!?p> 明明都已經(jīng)步入平成年代,家里卻沒有裝電話。只有時臣配了手機(jī)。
因?yàn)樘倌瞬幌矚g電話鈴聲。“家里這么大,空蕩蕩的,有時候毫無防備,忽然響起電話鈴聲,怪嚇人的。”
時臣也曾提議雇傭幾個傭人,都被藤乃拒絕了。
……
時臣和小凜坐列車到了石川縣。
時臣決定下榻的旅館喜翠莊建在半山腰,兩人換了出租車。
小凜坐在時臣左邊,將手肘撐在玻璃窗上,柔嫩手掌抵著精致雪白的下巴,看向窗外。
時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遠(yuǎn)處是閃爍著晶瑩碎光的碧藍(lán)大海。
海浪猛地?fù)溥M(jìn)巖石礁灘,又緩慢退出,悶沉地響聲間歇性地傳過來。
海浪撞在礁石上,飛上天空,水珠破碎,將承載的七彩陽光釋放出。天邊掛上兩道彩虹。
“有彩虹呢?!睍r臣說。
小凜沒有反應(yīng),仍然注視著車窗外。
沒聽見嗎?時臣想。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時臣便沒有再開口。
出租車接近溫泉旅館喜翠莊時,時臣聽到外面有人群的喧鬧和驚嘆聲,不由出聲相問:“那邊聚著一堆人呢,是有什么活動嗎?”
“是櫻花啊,老哥?!彼緳C(jī)說道。
“櫻花?”時臣感到一陣不可思議。
櫻花是春天的花,只在三四月份綻放,現(xiàn)在都十月了。
櫻花若在這個時節(jié)重新開放,確實(shí)是一件令人贊嘆的事。
時臣看見小凜也被櫻花吸引了注意力,再加上這里離溫泉旅館喜翠莊已經(jīng)不遠(yuǎn),便帶著小凜提前下了車。
“小凜,我們?nèi)タ纯窗?。?p> 兩人走了一會兒,便看見櫻花樹上那美妙的粉紅色云團(tuán)。
山間小溪環(huán)繞,櫻花樹邊發(fā)出叮咚叮咚的響聲。
池子里的悠悠綠水,將嬌艷的櫻花襯托得更加醒目。
“不可思議呀,”時臣喃喃,“這是山的聲音嗎……”
“別開玩笑了。”小凜有些不滿。
根據(jù)日本傳說,老人聽到山的聲音,是要去世的前兆。
“伊藤君?!睍r臣看見櫻花樹林中有一位熟人。
伊藤君是一個長相帥氣,膚色蒼白,給人潔凈儒雅之感的少年。時臣和他有過商業(yè)上的合作。
少年伊藤君身邊還跟了位綠發(fā)紅瞳,身穿繪有“波千鳥”圖案的潔白和服的女子。
女子身材嬌小,不施粉黛,雪白柔嫩的臉雖可愛嬌柔,如同女大學(xué)生。
經(jīng)驗(yàn)老到的時臣卻能看出,她的年齡比伊藤君大上不少。
“遠(yuǎn)坂先生?!币撂倬驎r臣問好。他身邊的女子有些羞怯,躲到伊藤君身后。
伊藤君沒多久便提出告辭,時臣并未客套,仍與小凜留在原地,靜靜欣賞這在秋天再次綻放的不可思議地櫻花。
“十月了,竟然還能看見櫻花……”
而且還開的那么濃密,那么茂盛,那么優(yōu)美。遠(yuǎn)超春天的日比谷公園。
時臣來過喜翠莊多次,卻還是第一次見到秋櫻。不由感到一種時空錯亂之感。
像這樣濃密的櫻花,時臣只在38年前見過。
粉色的花如同云團(tuán),像霧一般,飛撲過來,將時臣包裹住。時臣不由感到一陣迷失。
時臣想起38年前,他在櫻花樹下與一個抱著小孩的女子重逢的場景。
“這是我的孩子嗎?”時臣問。
“請別開這樣的玩笑!”那女子瞪了他一眼。
……
這家溫泉旅館名叫喜翠莊,在昭和早期便已開業(yè),據(jù)說接待過某個大人物。
近兩年生意卻不太好。時臣認(rèn)識的老板娘也退休了,將旅館交給了兒子。
換了掌柜后,喜翠莊更改了以往的傳統(tǒng)運(yùn)營。開始在報紙電視臺廣播媒體等打廣告,和鎮(zhèn)子里聯(lián)合起來搞旅游項(xiàng)目。
時臣在來的列車上,閱讀過旅游宣傳冊。喜翠莊宣傳賣點(diǎn)是一個被稱為“神之一刀”的年輕廚師。名字好像叫島村。
上了年紀(jì)后,時臣對這些花哨的炒作越來越無感,沒有多看。
旅館接待時臣兩人的女侍是一個身材矮小,有著海藻一樣的黃色卷發(fā),聲音尖銳又明亮輕快的女孩。
旅館已經(jīng)淪落到招小學(xué)生當(dāng)童工的地步了嗎?時臣心想??上泊淝f的生意看上去又蠻不錯,客人比以往都多。
黃發(fā)女侍接過時臣的包,往前面帶路:“爺爺,請往這邊走,您預(yù)定的房間在這邊……”
時臣心想。“波之間”的路我比你還熟悉呢。
到了波之間,黃發(fā)女侍放下時臣的行禮時,卻不小心將手中的戒指褪了下來。
“啊噫!”黃發(fā)女侍連忙按住戒指,看見時臣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對不起,我還不太習(xí)慣戴結(jié)婚戒指?!?p> 時臣有些驚訝:“你結(jié)婚了?”
“是啊。”黃發(fā)女侍大方地承認(rèn)了,露出開心的笑。
時臣忍不住說道:“小學(xué)生也可以結(jié)婚嗎?”
“我已經(jīng)17歲了!”黃發(fā)女侍說。
黃發(fā)女侍離開后,房間里只有時臣和小凜兩個人。
兩人間充斥著長久地寂靜。
時臣想找些話題,卻不知如何開口。
時臣想到剛才的黃發(fā)女侍,便開口問道:“小凜,你想好和誰結(jié)婚了嗎?士郎,還是慎二?”
小凜突然大聲叫道:“不可能!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呀——?。?!”
時臣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