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眾生皆癡妄
天氣又冷了一些，我縮著手腳坐在文書處里抄寫著卷宗。這幾日，肖不修要忙禁軍冬練的事情。皇上把池將軍召來的同時，把駐守東南西北邊疆的幾位將軍也都偷偷叫了回來，說是要研究一下布防布控的事情，雖說現(xiàn)在很是太平，但他也從與西涼國對峙一戰(zhàn)中，看到了大月國的兵力一般，裝備一般，因此，他想著趁這個冬季搞一搞小動作。
這個皇帝爹，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他什么好。我抄了一會兒文案，忽然想起池將軍亡妻留下的那首詩，“揚之水”，其中的一個“揚”字，我初初讀起來，以為是在說河水的名字，但大月國境內(nèi)似乎沒有這樣一條河流，西門縣那邊的小溪水也沒有這個名字，畢竟我也是在那邊轉(zhuǎn)悠過的，多少知道一些地理地貌。那么，為什么詩的起頭是揚之水？難道是某地的方言？
我心里動了一下，抽出了一張新紙，把那首只有四十八個字的詩默寫了下來，然后靜靜地看著這些字，琢磨起來。
高秉文看我坐在窗邊發(fā)呆，就走了過來。他也看到了這首詩，悄聲問道：“池將軍哪個？”
這事情目前還只是個秘密，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池將軍來了。南廠三大才子自然是知道的，因此我也不隱瞞他們?！斑@首詩看起來并不工整對仗，但卻極為有文采。我不相信是周氏寫的，倒像是從什么地方抄下來的。”
“我看了密報，說周氏讀過書，但也不是那種精通詩文之人。不過，周氏的死的確是她自殺而已，沒有疑點?！辈裎倪M也走了過來，周不全當(dāng)然也湊了過來，都拿起了這首詩讀了一遍。
“要不，咱們?nèi)グ殃愔镜潢惔笕撕斑^來看看？他讀的書最多，很有可能看出門道的。”高秉文說道。
“好像不在?！敝懿蝗涌诘?，“我早上去藏書閣找一本書，聽他們說陳大人請了假，說是要帶著兩個外甥出去一趟，似乎是要遷墳之類的?！?p> “這大冷天的，也不是好日子吧？”我皺了皺眉，陳志典最近根本就看不到人影，就算是不做南廠代理都督了，也不能看不到人吧。我還給他買了不少吃食送了過去，他也沒怎么搭理我。
“說是要把他妹妹的墳遷入祖墳里去，之前也準(zhǔn)備過一段時間了?！敝懿蝗纸忉屃艘幌??！捌鋵崳业故怯X得這首詩的說法有些眼熟，不是大月國的詩文，倒像是東倭國的文風(fēng)?！?p> “哦？東倭國的書我看的很少。”我略略回憶了一下，“但你這么說吧，倒還真是有可能的。”
“那等下吃完飯，我們?nèi)ゲ貢w看看……”高秉文是行動派。
“也不對，藏書閣里的書都比較正統(tǒng)，倒不如去紅光寺的藏書閣，有不少民間藏書。”柴文進想了想，“小七大人，我下午騎馬去一趟，我依稀記得東倭國藏書的位置，我去找一下好了。”
“哦哦哦，我那個藏書閣的令牌一會兒讓陳一拿給你?！蹦蠌S三大才子，還是很管用的。這事情已經(jīng)過了幾日，池將軍在皇上的安慰以及不斷派工作的壓力下，已經(jīng)調(diào)整了心情。他那兩個即將成年的兒子被馬茂春接到禁軍里去感受一下更嚴(yán)謹(jǐn)?shù)能娐蒙?，聽肖不修說，這兩個少年很是聰明，也很勇敢，如果加以時日的訓(xùn)練，應(yīng)該是很不錯的人才。
又過了兩日，柴文進回來了，帶了一本東倭國的古詩集。當(dāng)時，肖不修正問我關(guān)于這首詩的事情，因為池將軍不能在京城待太長時間，他們的冬練計劃已經(jīng)制定好了，要趕緊回去執(zhí)行了。
柴文進急匆匆地把古詩集給了我，說這是東倭國很早之前的詩集，但卻也不是什么孤本，而是東倭國很普通的識字集。如果了解東倭國的風(fēng)俗以及語言習(xí)慣，這首詩就非常好了解了。
肖不修立刻拉著我進趁著宮門沒有落鎖之前進了宮，他說今夜池將軍還要與皇上喝酒，所以必然是宿在宮里的。所以，我們見到這兩人的時候，他們剛剛開始喝酒，聊著一些軍國大事以及對未來的發(fā)展和抱負。
所以，我們進去的時候，略略有點尷尬。不過，皇上說：“家國情懷，有國，也要有家。肖小七，說說吧?！?p> 在路上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把詩文破解了。其實，真的也是很簡單的一首詩。
揚之水，不流束楚。
終鮮兄弟，維予與女。
無信人之言，人實迋女。
揚之水，不流束薪。
終鮮兄弟，維予二人。
無信人之言，人實不信。
這說的事情非常簡單：一男子聽到外面又流言蜚語，說自己的妻子不忠，便開始疑神疑鬼，對她日漸冷落。妻子察覺到丈夫的變化，便說了這樣一番話，情真意切，希望丈夫能夠信任她。每一個字都有其意義，言簡意賅。拆解其中兩句最關(guān)鍵的話語，就能夠知道這首詩所表達的意思了。
“揚之水，不流束楚?！贝司涞囊馑急闶牵毫魉P，奔騰而去，卻沖不散成捆的荊條。即使流言蜚語漫天，我對你的感情始終如一。類似于大月國的“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p> “終鮮兄弟，維予與女?！边@句所表達的是：我娘家兄弟少，眼下一起生活的，便只有我和你夫妻二人而已。我背后并沒有什么可以依靠之人，能夠相依為命的，便只有你了。當(dāng)然，這也是在說：你看看我如今是多么可憐，任由別人隨意編排誣陷，卻沒有人能夠為我出頭，明明你是我最親近的人，卻寧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我真是好生委屈啊。
“如果這樣解釋，依然很是晦澀的話，那么最簡單的說法就是：我沒有紅杏出墻！”我已經(jīng)盡可能挑揀了容易的部分講解出來，皇上的表情還算好，但池將軍已經(jīng)是淚如雨下，嚎啕大哭起來。
皇上看著傷心不已的池將軍，為他倒了一碗酒，慢慢說道：“池將軍，這事情朕也不勸你了。但朕想說的是，你也是太在乎她了，所以才會懷疑，才會擔(dān)心和胡思亂想。她何嘗不是這樣呢？若她有靈，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能夠理解你的傷心和思念了?！?p> 這兩人又喝起酒來，肖不修拉著我出了宮，然后對跟在一旁的肖小三說道：“池將軍需要一段時間平復(fù)心情，事情也都會過去的。你把手頭的事情放一下，先跟著池將軍回去看看，整肅一下他的人馬。那兩個孩子先放在禁軍這里，讓馬茂春好好調(diào)教一下?！?p> “是。”肖小三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怕這個冬日我都看不到他了。所以，想想之前影子說的那些話，我還真的心里有點不舒服了。
“肖小七，你在想什么？”肖不修回頭看我。
“大月國有一句詩：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但現(xiàn)在看來，很多人其實是做不到的，所以才會出現(xiàn)這么多男男女女的悲歡離合吧?！蔽铱粗炜罩幸呀?jīng)升起的半輪明月，更是嘆息起來。
“眾人皆癡妄，總希望能夠得到全部的愛。但實際上，你覺得池將軍真的喜歡他的妻子么？如果是真的恩愛，會有猜疑么？為什么不是全身心的信任呢？”肖不修這個論調(diào)驚住了我，我忽然覺得他也是很有道理的。
“那現(xiàn)在池將軍大哭是什么意思？”我問他。
“還能有什么？后悔么？早干嘛去了？”他輕輕哼了一聲，“肖小七，以后你要是有夫君了，首要條件就是信任，要是你覺得他不足夠令你信任，就不要嫁給他！”
“哦。”肖不修的這句話也讓我很是不爽，“沒事，大人，我得帶著您一起嫁過去的，回頭您幫我看著就好了，您信任就成，我不挑?！?p> “肖小七，是你嫁人，又不是我嫁人！”肖不修的臉黑了。
“差不多吧，反正你是要跟著我的，一步都不能離開的?！蔽揖局男渥樱趯m門的半輪明月下，想著這畫面也應(yīng)該是挺美好的。“大人啊，咱們既然出來了，能去吃個烤肉么？羅花蕊天天給我喝蜂蜜水，我都拉稀了?！?p> “肖小七！”肖不修這個臉，都臭了。
又過了三日，影子也算是好了，一點后遺癥都沒有落下，比之前還要強健一些。他還猜測可能是十全解毒丸把他身體里的其他余毒也治好了，對我又多了幾分感謝。我捏著還剩下的一顆解毒丸，想著還是應(yīng)該找白御醫(yī)研究一下這里面的成分之類的，但看到肖不修的時候，又想著也許他也中過毒，干脆喂他吃進去才好。
但肖不修根本都不搭理我，后來都不回南廠了，說是帶著禁軍也去冬練了。影子留了下來，說是再恢復(fù)一些時日，留在南廠盯著我也是好的?？蛇@日子要過中秋了，怎么也應(yīng)該是過完節(jié)才走吧。
連顧寶兒都趕在中秋節(jié)回來了，肖不修居然要出門。我很是不爽，就連梁貴妃要回宮忙宮里過中秋的事情，我都沒有送。端坐在文書處里干活，把積壓的事情都趕了出來，甚至為了彌補自己學(xué)識上的不足，開始惡補東倭國的話本子，也是挺好的。
羅花蕊和顧寶兒關(guān)系很一般，但因為是打著“顧寶兒托她照顧肖小七”的旗號進了南廠照顧影子，所以在顧寶兒來與我說話的時候，羅花蕊也趕緊又來了一趟，表現(xiàn)出了萬分的親熱之情。
“沒事，你坐會兒就回去吧，不是還要籌備婚禮的那些事情么，我都回來了，小七就由我來照顧好了?！鳖檶殐菏菆雒嫔系娜耍幢闶桥c羅花蕊不熟，但同為貴女陣營中的一員，彼此之間的客氣還是有的。
“好?！绷_花蕊也根本沒心思與我多說話，又去看了看影子，給他帶了不少吃食。這兩人現(xiàn)在是以兄妹相稱，搞得還挺融洽。我剛想嘖嘖嘖幾聲，顧寶兒先替我嘖嘖嘖了起來。
“要不要我給你八卦一下羅花蕊這個夫婿的事情？”顧寶兒越發(fā)符合我的口味了，都不用我問，就直接先說了出來。
兩年前的春日，羅花蕊身為長女，帶著弟弟妹妹去踏青，結(jié)果在泛舟游湖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就從游船上掉了下來。她又不會水，在湖里不斷的掙扎。弟弟妹妹也膽戰(zhàn)心驚，大聲呼救起來。
這時，另外一條游船上的一個青年立刻跳進了湖水里救人，場面俗套且感人。更為俗氣的是，這個男青年名為張琛元，妥妥的窮秀才。據(jù)說是多年前父母家人遭到歹人毒害，他一個人背負了生活的重擔(dān)，一心想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但見到有人落水，也應(yīng)該見義勇為，不顧自己的性命跳進湖里救人。
張琛元長得一表人才，身材修長且健碩，再加上兩人都是濕身狀態(tài)，羅花蕊不禁羞紅了臉，對他有了很多的感激。張琛元也懂的體貼女子的尷尬，雖然自己的外衫也濕透了，但還是脫了下來，遮蓋住羅花蕊的身體。這一舉動，更是令羅花蕊感激備至，芳心暗許。
特別典型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沒有特別的情節(jié)。
兩人這也算是認識了，多走動了幾次之后，羅花蕊就向父母提出要嫁給張琛元。羅長青羅大人自然是不肯答應(yīng)的，他那種在朝廷里說話都是“硬骨頭”的人，怎么肯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落魄的書生呢？
但羅花蕊說，這輩子就認定這個人了，其他人一概不要。態(tài)度堅決，甚至還要搞出離家出走，私奔的戲碼。
“具體的情節(jié)，你可以問問羅花蕊，我也就知道一個大概。反正吧，這個羅家也不是省油的燈，羅花蕊要是早點嫁出去也是好事情?！绷嘿F妃走了以后，我又搬回了自己的房間，顧寶兒幫我一邊收拾房間，一邊八卦。
現(xiàn)在越發(fā)覺得顧寶兒活得越來越通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了一趟遠門，見識了不少人間疾苦。忽然就覺得她似乎是變成了我的長姐一般，很是妥帖起來。
“羅大人不是很厲害么？肖大人說，他杠起來的時候，皇上都不搭理他了?！蔽页灾檶殐簬н^來的烤栗子，還真是八卦最佳零食，再喝點水，我晚上都不用吃飯了。
“哎，你知道羅大人有多少孩子么？”顧寶兒忽然露出了嫌棄的神色，讓我開始好奇起來。
“七八個總是有的吧？”我隨便猜測著。
“不能夠！”顧寶兒更是撇了撇嘴，放低了聲音說道：“雖說羅大人不好女色，只有一妻一妾，但也是真不閑著，足足有十八個孩子，他們家都不夠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