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下了雪,長樂宮隱在黑夜中,一片寂靜。
床上沈青瓊心肺灼熱得厲害,干脆不再強迫自己入睡,她爬起來要喝水,只見四周黑漆漆的,花硯沒在榻上睡。
沈青瓊下意識得打了個寒顫,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她忙喊花硯,無人應答。沈青瓊又喊了幾聲,答應她的卻是推門聲。
鈴鈴嬌笑伴著風聲吹進屋里,有人點亮燈籠,來人才得見模樣,竟是張揚奢華的蘇宜寧。
“可別喊了,你那個婢女,現(xiàn)下已經(jīng)在地里等你了。”
沈青瓊嗓子眼里噴涌一股血來,卻被她生生再吞下。沈青眼兇狠望著坐下來的女子,吐出一句:“賤人!”
蘇宜寧又笑起來,“你若安分守己伏低做小,不要有那癡心妄想,焉能落得今日下場?!?p> 沈青瓊最恨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宮中主位本該是我!誰不知道你們家當初不肯站隊,不是要中立,而是想坐享其成。等皇帝登基,蘇家不費一兵一卒成為權臣。不管是誰當皇帝,你都入宮為妃,坐享現(xiàn)成的榮華富貴。蘇宜寧,你可真廉價!”
被點破的蘇宜寧那艷麗的臉瞬間扭曲,“你懂什么!”
她站起來,“我不配?你一個庶女就配嗎?你以為你陪著陛下走軍就能升華你的地位嗎?一個姑娘,跟著男人奔走,整個大楚誰不笑你動機不純不知廉恥。如今天下太平,陛下是記著你的舊情才可憐封你個位分,你倒好,還敢肖想后位,你配嗎?!”
沈青瓊笑起來,“你瞧不上我,卻也別忘了裴琛也是庶出。蘇家所做所為你以為他不知道?等他回來,你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蘇宜寧嗤嗤發(fā)笑,“我們家屹立百年,如今朝野盡在手中,還怕一個新皇?”
她慢慢走到沈青瓊跟前,“我且告訴你吧,你父親,你表兄,離開盛京是為什么?還有后宮里的奴仆,都消失了又是為什么?如果沒有陛下的意思,這一切哪能這么容易?”
沈青瓊心如死灰。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可是他怎么能這么狠心?這么多年的陪伴照顧,對他來說就那么不值得嗎?
蘇宜寧說:“來日我為皇后,母儀天下,養(yǎng)育太子,陛下焉能記起你一個死人?怪就怪你不自量力,不知滿足,妄想與我爭?!?p> 沈青瓊壓不住胸腔中的洶涌,吐出了一大口黑血。蘇宜寧瞧著她半張臉掩在血里,心中暢快無比。
她瀟灑轉(zhuǎn)身,得意洋洋?!案腋覡幠腥?,爭后位,就只有死?!?p> 大門被無情關上,屋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沈青瓊縮在床角,絞著心口打顫。
她想,裴琛應該要回來了,不然蘇宜寧不會專程來氣她,擾她心緒令她毒發(fā)。
她好冷好痛。她有想起裴琛離宮前叫她等他回來,他勝戰(zhàn)歸來,蘇家便不可再懼。
真是好大的笑話!
她好后悔,她如果學著蘇宜寧藏起鋒芒靜待時機,不跟著裴琛吃苦,不把希望都寄在他身上,她該活得好好的。
她聽到阿政在叫她,他說:阿娘,我害怕,怕黑,怕冷。
沈青瓊笑出來,“如果一開始我沒有走這一條路,我們都會好好的…”可是她好不甘心,她好恨。她伸出手要去夠燭臺上的她兒子的牌位。但她沒有力氣。
她突然一滯,掉進了無盡深淵。
高翥啄黍雞沒骨肥,繞籬綠橘綴枝垂。新釀酒,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時。
沈青瓊緩緩睜開眼,竟發(fā)現(xiàn)自己正睡在床上。她一愣,不可置信的坐起身來。先想的是自己竟沒死?是被誰抱上了床?
可沈青瓊還沒來得及高興,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這床,哪里是她原本的床?她扭頭觀望四周,這哪里是長樂宮?倒像是…倒像是她兒時閨房。
沈青瓊以為自己是進了地府昏花了眼,她又驚又嚇,連忙低頭看看自己,竟發(fā)現(xiàn)自個兒的手小巧白嫩,根本不是她原來的樣子。
沈青瓊匆忙下床找到鏡子,一見,她瞳孔放大。里面的她,竟是稚童模樣。
沈青瓊迷茫震驚地拍了拍臉,觸感真實,肌理發(fā)熱,本就是活人的姿態(tài)。
她往后退了退,不敢相信這一切。
而這時,趙云姿高高興興的進了屋。
她挺著個大肚子,就見沈青瓊站在梳妝臺前,笑呵呵地說:“可醒了,你去不去瞧瞧新嫂嫂?”
沈青瓊一見她,頓了許久,突而鼻尖發(fā)澀,淚如泉涌,“阿娘?”
趙云姿看她哭了連忙抱過她,關心的問:“怎么了這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了?是不是六姑娘又鬧你了?”
沈青瓊被她攬在懷里,才切切實實感受到人氣,她啞著嗓子問:“阿娘,真的是你?”
趙云姿哭笑不得,“傻孩子睡糊涂了?不是我是誰?”
沈青瓊抬頭看她,伸手摸摸她的臉,哭著說:“阿娘,我好想你?!?p> 趙云姿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瓊兒怎么了?下午還高高興興的?!?p> 沈青瓊又哭又笑,“是,我高興?!蔽疫€能再見到您,我以為我們的母女緣分已盡,往后生生世世不再相記……
趙云姿笑了,“你這孩子?!彼蚯喹傋缴?,而后者也注意到了她的肚子。
這…這是弟弟?
趙云姿說:“餓不餓?吃點東西等會去看看新娘子,你大哥哥娶媳婦,你不去祝賀,你祖母又該說了?!?p> 沈青瓊一愣,“娶妻?”
“是啊,你新嫂嫂可漂亮了?!?p> 新嫂嫂……沈青瓊悄悄琢磨,她又看了看趙云姿的肚子,突然靈光一閃。她這是重生了,重生在了她七歲這年,大哥哥成親的日子。
趙云姿不知她心中震驚,自顧自的取出了白天在宴上得的紙契?!鞍滋炷憔司私o了我兩間鋪子,我要也沒什么用,都留給你。等日后你長大了,也要像你大嫂嫂一樣風光嫁人。”
沈青瓊定定看她,不接也不說話,可把趙云姿嚇了一跳,“怎么了?瓊兒,你今晚怪怪的,可是不舒服?”
沈青瓊破泣為笑,搖搖頭,依偎在趙云姿懷里,“女兒只是剛剛睡醒迷糊罷了,阿娘讓我緩緩。”
趙云姿哪不順她?笑著拍拍她,“你呀你呀?!?p> 皂花巷一連熱鬧了好幾天,就在沈青瓊接受重生并重新開始生活的時候,沈家主母孟凝也是樂得嘴都合不攏。她才送著兒子與兒媳回門,回到院子里美滋滋地泡一杯龍井茶喝。
她對曹媽媽說:“華兒出息,風光入仕,如今又娶了彭大人的孫女,實在給我爭氣。再等蘊兒為我生下嫡長孫,就算綠蕉院那個揣了肚子也不足為懼了。”
曹媽媽說:“她生的哪有咱們姑娘公子的金貴,夫人不必煩心,有老太太在,那院的掀不起什么大風浪。
孟凝笑起來,但很快她就笑不起來了。她另一個心腹歐媽媽匆匆來找,一臉凝重地說:“夫人不好了!前兒個宣平候夫人送來的那盞釉青細花瓶不見了!”
“什么?!”孟凝一下站起來。
歐媽媽補充說:“今兒奴家與趙管家一起去對禮單,才發(fā)現(xiàn)宣平侯夫人送來的東西不見了。下人們左找右找都找不到。”
“好好的竟不見了?”孟凝可不信這邪。
她身邊的曹媽媽想了想,“那花瓶珍貴的很,怕不是給府里哪個手腳不干凈的偷了去?”
有這可能。
孟凝點點頭,她攏攏衣服后吩咐:“你們兩個帶著人去搜,各院子各角落都看個清楚。我倒要看有哪個敢在家中行竊?!?p> “是!”曹媽媽與歐媽媽這便風風火火地領著人殺出院去。
綠蕉院里趙云姿撐著肚子走到院門口,看著這行匆匆忙忙的下人們一頭霧水,便叫住一個小廝來問。
那小廝回她:“是夫人屋里丟了東西,緊要的很,如今正四處找呢?!?p> 趙云姿了然,放走了他。她又問身邊的待女:“瓊兒還未回來?”
侍女搖頭。
趙云姿嘆了氣,“這孩子越發(fā)大膽了,都敢自己跑到街上去玩?!彼従徎亓嗽鹤?。
要問沈青瓊回來干嘛,她自然是來買奴仆的。
她其實很快接受了重生的異事,沒有過多糾結(jié)原因。她認為是上天憐惜她苦命無辜,重新給了她機會來報仇的。
沈青瓊想著上一世她慘死的親友,未報的血仇,重生這幾天就一直待在房里想著怎么辦。然后她頓悟了。七歲啊,遠離三王之亂的年歲,沒人注意的關節(jié),所有人的沒有警覺的時候,她占進先機!
所以她要來買死士,買暗棋,把白螞蟻放到仇家去筑巢,等一日梁柱蛀空,她一推,便能傾覆。
出面的是她從外祖趙家借出來的女使。這女使是照顧趙家二子趙安,也就是沈青瓊二表哥的奶媽,沈青瓊用著放心。
這奶媽與牙婆說了好一會兒話,未了塞給她足足一錠銀子,“我家要的是最聽話的孩子,不干凈的您可別留著?!?p> 牙婆哎呦一聲,無比真誠的說:“咱倆這交情是閘刀也砍不斷的,好妹妹你且放心,我可是要做趙家一輩子生意的!”
奶媽這才放心一笑,與牙婆告別后上了停在巷口的馬車。
沈青瓊坐在里頭等著。
待馬車開始動了,奶媽才開始說:“一共是兩男四女,牙婆挑的最好最伶俐的?!?p> 沈青瓊點點頭,“辛苦劉媽媽了?!?p> 劉奶媽一笑,“表姑娘的事就是二公子的事,二公子的事便是老奴的事,只要為姑娘解愁,哪還說辛不辛苦?!?p> 沈青瓊笑道:“前日我阿爹新給我一包宮里賞的姜棗紅糖,明日我去看二表兄,也給您帶一些?!?p> 劉奶媽本想拒絕,可想到自個兒姑娘月信不調(diào)時常肚疼,便大方謝過了。
沈府里,曹媽媽她們把府里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見到半個花瓶影子,可把孟凝急的喝不上熱茶。她甚至是看了眼歐媽媽,“你莫不是記錯了?哪有什么青釉細花瓶?!?p> 歐媽媽擦擦熱汗,“確實是有,是趙管家親自放進的禮盒,是老奴親自放在桌上的,昌平候府送的東西哪里敢錯呀。”
孟凝旁邊的沈樂渝轉(zhuǎn)轉(zhuǎn)眼珠,“會不會是三姐姐藏起來了呀?”
她這突兀的一句引得眾人側(cè)目,沈樂渝梗著脖子說:“上次我瞧三姐姐一直盯著那花瓶看,或許她真喜歡也不一定?!?p> 孟凝知曉自個兒女兒向來討厭綠蕉院的娘倆,但話也不能亂說。她問曹媽媽:“有仔細搜過那里嗎?”
曹媽媽回憶道:“確實是沒下人們的屋子那么仔細?!?p> 孟凝有點氣,“不是說了要仔細搜查嗎?”
歐媽媽此時上前說:“趙姨娘有孕,就怕驚了胎,所以才不敢動大陣仗?!?p> 她這話倒給孟凝提了個醒。雖說趙云姿沒那么金貴,但到底是個孕婦,但也因為怕驚了她的胎,綠蕉院才最好藏贓。
孟凝想了想,說:“把趙姨娘帶到壽安堂去守著,剩下的人再去仔仔細細的搜?!?p> “是?!?p> 沈樂渝暗自松了口氣,就像偷吃到了蠟肉的小老鼠,嘻嘻暗笑。
她是沈家嫡幼女,孟凝最小的女兒,本是受盡寵愛的明珠,偏偏她出生時沈青瓊這個庶女最得沈讓喜愛。小小的沈樂渝覺得是沈青瓊搶走了她的父親,所以才不喜歡這個三姐姐。
先是歐媽媽來找趙云姿說是老夫人有事找她,趙云姿哪敢怎慢,不疑有他便隨她們走了。
后腳,沈樂渝跟著曹媽媽她們進了院。她叉著小腰假意幫忙尋找,隨后趁著眾人不注意摸到院里墻角,她扒拉開雜草,找了個木條來對著一塊地就刨,可是創(chuàng)了半天,也沒見著什么花瓶。
沈樂渝瞬間慌了,她甚至是用起小手來扒土,這小塊地都翻便了,也還是什么都沒有。
“怎么不在!明明埋在這的?!彼@慌失措,冒了冷汗。完了完了,不見了!
“五妹妹在做什么啊?”
“啊呀!”沈樂渝嚇得跳起來,看她如鬼似的,竟不知她是何時回來的。
沈樂渝喊的大聲,引得不少人看過來。曹媽媽皺著眉頭走過來,“怎么了?”
她瞧見沈樂渝雙手沾泥,哎呀一聲連忙拉過她,“小祖宗!怎么手上都是泥啊?”
沈樂渝慌里慌張地說:“那花瓶就藏在這兒!”
“什么!”曹媽媽一愣。
沈樂渝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解釋說:“我、我看這里的土不一樣,是新的,定是三姐姐把花瓶埋這了!”
曹媽媽板著臉,扭頭問沈青瓊:“三姑娘,庫房里丟了一支花瓶,你可拿了?”
沈青瓊一臉無辜,“什么花瓶呀,我不知道啊?!?p> 沈樂渝急得蹦起來,“曹媽媽挖挖看不就得了?!鼻f要在這里呀,這么貴重的花瓶要真不見了,娘親知道了肯定要狠狠罰她。
曹媽媽寧可錯殺不放一個,當即命人挖這塊墻角,結(jié)果掘地三尺,不見一物。
“怎么沒有呢?”沈樂渝站在人后,呆呆地喃語。
“這是做什么呢?”不放心的孟凝剛到綠蕉院就見一群人都圍在墻腳。
曹媽媽見她來了,上前說話,“夫人,東西不在院里?!?p> 孟凝有一瞬失望。她看向她們身后挖開的墻角,不悅地說:“沒找到便去別處尋吧,挖這樣大的坑干什么,別等老爺回來又一番說教?!?p> 曹媽媽連忙吩咐人把坑填上。她向沈青瓊致歉后就要帶著沈樂渝回去,哪想這小娃娃不干了。
沈樂渝到底年紀小,經(jīng)不住事,她害怕的哭起來,“一定在這!一定在這!”
孟凝一頓,“什么在這兒?”
“花瓶。”
“五妹妹可別亂說話!”沈青瓊走過去,“院子里都叫你們翻盡了,哪有什么花瓶,你可別瞎冤枉我?!?p> 沈樂渝哪敢說真話,她只道是看見了,可這空口無憑的,誰都沒辦法信她。
孟凝覺得她是不甘心沒打壓到沈青瓊給急的,沒辦法,她又叫人再里里外外搜一遍,真真搜不出什么了。
沈青瓊見著孟凝牽著失魂落魄的沈樂渝走遠,嘴角掛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