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施施然走到幾位大人面前,行禮,“民女意書坊的管事海烏娘,見過各位大人?!?p> 她完全不是在世俗教坊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該有的作派,矜貴優(yōu)雅,從容不迫,很有大家貴婦的氣度。
沈讓點點頭,就聽海烏娘說:“望大人諒解,兩位主子都出城辦事不在坊中,民女就出來代為見客了?!?p> 沈讓聽她不緊不慢的說,心情也沉靜了下來,他點點頭,“無妨。”
海烏娘轉(zhuǎn)身盯著衣冠不整的男子,道:“我們意書坊從來都不興那套勾當(dāng),每位娘子都是清白為人,為口飯吃彈琴獻(xiàn)舞,靠自己本事活著并不丟人。我們穿的好舞的好,是取悅自己,是對看官的尊重,不是給你這種滿腦肥油的人意淫的。”
她話說的輕飄飄的,卻有萬斤的重量,讓人忍不住去思索。
男人呸了一口,惡狠狠地說:“你說是就是啊?”
沈青瓊也回他這句:“你說是就是?。?”
“被你害死的姑娘尸骨未寒,大人問你話呢你顧左右而言他,還污蔑死者清白,更把臟水扯別人頭上,你在心虛什么?”
眾人聽了這話,注意點這才回歸正軌。
沈讓問他:“你是何人?你與那女子又是什么關(guān)系?你為何殺人?”
男子的話驚如天雷,“我與她能有什么關(guān)系?她是窯子里的花娘,尋歡作樂很正常的事,玩過火了一口氣沒喘上來更正常?!?p> 他這浪言浪語的聽的在場女子羞憤萬分,沈讓臉色鐵青,拍桌,“那是條人命!”
男子說:“大人何必動怒。那女的是過了衙門的ji子,命比紙薄,官府向來是不管這些的,怎么大人如此在意?莫非與那花娘相識?”
“放肆!”沈讓與各位大人氣憤,“污言穢語!”
可那男子說的是事實。青樓窯子里的花娘,不是罪犯后代就是貧苦人家的丫頭,無權(quán)無勢無銀,是人人都能踐踏的。加上花娘身份低賤,遇上兇一點的人便被折磨致死是常有的事,官府不愿管這種污糟事,久而久之,人們默認(rèn)可以為了盡興把人玩si。
男子無奈的說:“我不過是把她從樓里帶出來見見世面,一時沒控制住才造成了這種事。大人,本朝律法可沒說要給娼j(luò)i償命的啊,況且我又不是故意的?!?p> 他這賴皮賴臉無所是懼的模樣讓沈青瓊?cè)^硬了,她正要好好與他辯一辯,卻有人替她出聲了。
男于高聲朗朗,自向這也邊走來?!版絡(luò)i的命就不是命了?”
沈青瓊一看,竟是江起淮。
此時他一身紛鶴青袍,墨發(fā)束起,干練利落,他星目炯炯,身如挺竹,實在與眾人印象中那總是低著頭的男子不同。
江起淮走過去,先給幾位大人作揖行禮。
“大人怒罪,小民本不愿打擾您審案,但此人話語粗鄙,小民實在忍無可忍?!?p> 沈讓擺擺手,“無妨,你說。”
江起淮深吸一口氣,冷眼瞧著男子,一字一間地說:“你既說那姑娘是低賤難堪的娼妓,那你又何嘗不是惡臭滿盈的嫖客?既然看不上這樣的女子,又為何要招惹這樣的女子?你放著家中妻妾不管,非要到外頭叫女人,你說她們不二不四,卻又流連不返,你不是更為下賤嗎?”
他這話如晴空驚雷,震憾人心。他們一個個呆愣地看著江起淮,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又怎么會有這樣想法。
沈讓也不免多看了他兩眼。瓊林玉樹,朗朗君子,不僅相貌堂堂,思想竟也如此清明。
沈青瓊亦是震驚他的言論,她心中激起千層浪,看了江起淮好幾眼。她腦子飛快轉(zhuǎn)了轉(zhuǎn),當(dāng)即接話,她饑諷男子道:“只準(zhǔn)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瞧著立牌坊的只有你吧?!?p> 江起淮說:“本朝律法雖沒說要給下等娼j(luò)i償命,但也沒準(zhǔn)許任意殺害。杖殺奴仆都是受人唯棄的。且不說那姑娘有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你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那男子被罵得惱羞,“你誰啊?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江起淮挑眉,“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與無關(guān)我就要袖手旁觀?那我豈不白為男兒身!
眾目睽睽之下你尚且肆無忌憚,換成沒人的地方,你手里又有多少人命?”
沈青瓊與他一唱一和,“只會在女人身上逞能算什么英雄?你既鐵骨錚錚,那為何不去邊疆衛(wèi)國?”
“世間男子就該知大義行大義,販夫走卒尚且護(hù)著一家老小,男子若不能行俠仗義頂天立地,我看干脆不要當(dāng)男人好了。找個有手藝的去了吧?!?p> 現(xiàn)場一片寂靜。
三樓廂房里的男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斑@位沈三姑娘當(dāng)真有趣,也難怪皇姑姑會記得她?!?p> “瓊兒!”沈讓皺著眉拉回她,“姑娘家的說什么呢?!笔裁慈チ?,去了什么,說話也沒個分寸。
沈讓同僚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令、令愛嫉惡如仇,直爽善良,令老夫刮目相看?!?p> 沈青瓊佯裝委屈,她紅著臉,輕聲說:“我只是為那位姑娘,為天下女子鳴不平罷了?;钌娜吮徽勰ニ懒?,兇手卻還理所當(dāng)然顛倒黑白,哪有這樣的道理!”
沈飛凌出來拉住沈青瓊,他說:“我阿姐說的對,你荒淫無度草菅人命,人人得而誅之?!?p> 一時間,男子成了眾矢之的。
“我呸!口口聲聲說花娘下賤,那你有本事別找??!”
“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我想那姑娘都不愿搭理你,是你強(qiáng)暴的她吧!?”
“信他的一面之詞?我猜那姑娘都不一定是花娘,估計是哪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被他搶了去!”
“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大人,請您做主!讓真相大白!”
“大人,請您做主!”
意書坊中群聲沸沸,每個人臉上都是義憤難平,場面之大,令剛剛趕到的邢部官員不明所以。
這、這是怎么了?
這件事,以男子被刑部押走結(jié)束。
沈讓送離刑部官員后,看向江起淮,“不知道公子何名?”
江起淮作揖,“小民江起淮,見過大人?!?p> 江起淮…有點耳熟。沈讓恍然大悟,“原是江兄家的公子?!?p> 江起淮微微一笑,點點頭。
沈讓拍拍他的肩頭:“男兒當(dāng)立世,你很不錯?!?p> 江起淮受寵若驚,“多謝大人肯定?!彼鹕恚俺B牳赣H說禮部的沈大人清政廉明,是一個愛護(hù)百姓的好官,小輩心中一直軟佩敬仰,如今相見,大人果真公正廉潔?!?p> 沈青瓊挑眉,他以前怎么沒說過敬仰她父親?
沈讓欣慰地點點頭,“男子漢頂天立地忠君愛國,明年春聞,祝君金榜提名?!?p> 江起淮一笑,“借大人吉言?!?p> 二樓上目睹了這一切的張家姑娘看了眼張水儷,忍不住勸她:“二姐姐,瞧著江大公子是個正人君子,你們這場婚事也不錯啦,就別不高興了?!?p> 張水儷咬咬唇,也不說話,甩帕走了。
“哎!”張三姑娘沒拉住她,看著張水儷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她又望向樓下那風(fēng)度翩翩的男子,心中悸動。
若能嫁給這樣的郎君,哪怕不能大富大貴,日子也美滿輕快吧。
發(fā)生了過樣的事,意書坊的歌舞自然是不再進(jìn)行,海烏娘攜眾娘子向客人致歉,他們表示理解,便一個接一個的離去了。
沈家人也上了馬車。
沈樂渝牽著沈譽,嘴里嚼咕著:“好好的竟出了這種事,譽哥兒嚇著沒?”
沈譽搖搖頭,彭氏護(hù)著他,都沒讓他上二樓。
沈樂渝憤憤不平,“那人太壞了,譽哥兒可不能學(xué)?!?p> 沈譽懵懂點頭,“嗯。”
沈青瓊心中有事,悠悠跟在后面,沈飛凌見她面色不好,到她上了二樓見了死者,以為她是嚇到了,便輕聲安慰她,“阿姐別怕?!?p> 沈青瓊笑了笑,摸摸他的頭,“嗯?!?p> 奸殺花娘這種事捅到明面上來,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一夜間,盛京人盡皆知。
早朝的時候,皇帝摔下了刑部送上來的秦折,他一言不發(fā),面上很不好看。
刑部的章大人起奏:“這樣的事,往深里頭查,死去的女子數(shù)不盡數(shù)。本來是無需搬到朝堂上來再擾陛下,可現(xiàn)下正值各國使臣進(jìn)京,影響甚大,茲事體重。”
“無須擾朕?”皇帝冷眼掃去,“人命數(shù)不盡數(shù),章愛卿竟然覺得這是小事?”
章大人冷汗泛起,連忙跪下請罪,“陛下恕罪!只困我朝律法并不將下放的娼妓歸為民本,她們沒有戶口,刑部無法查案啊?!?p> 沈讓站出來,‘陛下,天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更何況這里是一國王都。這種荒淫丑事鬧的人盡皆知,實在是……”
皇帝用袖坐在龍椅上,“依沈聊所見,此事何了?”
沈讓道:“回陛下,臣以為要給百姓一個交代,也給來朝使臣一個交代。”
皇帝點點頭,就聽大理司寺丞江意明奏道:“陛下,臣以為當(dāng)朝律法確有不妥之處。今日叫那等小人鉆了王法的空子,枉顧人命,敗壞風(fēng)氣,鬧了這樣大的丑事。這還只是鬧到明面上的一樁,怕就怕有些不法之徒平白抓了無辜女子,借此殺害?!?p> 即然花娘的命不值錢,那有些販子便會抓些清苦人家的姑娘入水,這是目無王法。有些花娘是戴罪之家下放的,可閨中女子大的可憐無依,若叫仇人活活折磨死,也是作孽。
眾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皇帝想了想,“那就改!江愛卿?!?p> “臣在?!?p> “那你就負(fù)責(zé)修改國律一事。下放的官妓花娘都要登記在冊,若有草菅人命者,官者罷官,民者留案,重則押入大牢。”
江意明接令,“臣,遵旨。”
皇帝道:“章宇。”
“臣在。”
“意書坊一案,就交給你去辦。朕不想聽到任何風(fēng)言風(fēng)語。”
章夫人道:“是!臣定將此事辦的妥當(dāng)?!?p> 夜里,張家。
張水儷才洗漱完,她正坐在梳妝鏡前梳發(fā),突然有人推開了她房間的窗戶。張水儷一嚇,那人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低聲說:“別怕,是我?!?p> 張水儷看著他的一雙眼睛,慢慢平靜了下來,就在江合竹放開她時,她推了他一把,“你瘋了?!竟敢跑到我家來,被人發(fā)現(xiàn)就完了!”
江合竹說:“天這樣黑沒人發(fā)現(xiàn)的,你丫頭在外頭守著呢?!?p> 張水儷橫了他一眼,嘟著嘴繼續(xù)梳頭發(fā),看著很不高興。江合竹從后面抱住她,“不高我來?不想見我?”
“不是?!?p> 江合竹深深地看著她的側(cè)臉,“今兒我大哥哥出了好大的風(fēng)頭…你后悔了?”
張水儷狠狠瞪他一眼,“我喜歡的又不是她!”她啪的放下梳子,走向床邊坐下去。
江合竹覺得她那句‘喜歡’分外好聽,他心中暖乎乎的,跟過去坐在床上,抱著她。“我只是在吃醋,畢竟你們才是明面上的未婚夫妻?!?p> 張水儷不理他。
江合竹說:“我在大理司搶了件大案子,等我把它辦好了又是一件大功。我可比江起淮有出息?!?p> 他親了口她,見她沒拒絕,心猿立馬起來,“我想你...”便含住她的朱唇吃起來,又一把把她推倒在床。
男女的聲音混在一塊兒,氣息漸重。就在江合竹的手探入衣襟摸向白軟之時,張水儷找回理智推他,“別。”
江合竹在她耳邊低喘,“我就摸摸。”說著將手一抓,張水儷卻哭了出來。
江合竹瞬間清醒,“怎么了?”
張水儷一反常態(tài),就不讓他碰。江合竹皺眉,只能歇了心思,“你今兒怎么了?”
張水儷抹抹淚,“你只是想我的身子!”
“怎么會!”
張水麗說:“你說要娶我,卻從來不做什么,我與你哥哥的婚事在即,卻什么也沒變,其實你是在騙我。”
江合竹把她攬入懷中,“我是真想娶你。誰說我沒做什么?前日子里我才選了兩個貌美的婢子到他院子里。其個一個善藥,早晚毒死他!”
張水儷抽抽泣泣,“當(dāng)真?”
“自然,“江合竹哄著她,“誰都不能搶走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