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除夕夜
堅定了去支教的想法后,秦川突然感到豁然開朗。
自己應該是悟到了什么,才會在黯淡無光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曙光,仔細想來,這正是盧菁一直孜孜追求的目標:精神世界里獲得圓滿,便勝過一切物質豐盈。
睡了半小時后,貝貝自己醒來,她的口水把秦川外套弄濕了一塊,不過,秦川又怎么忍心責怪她,只會把她剛才喊過的“帶我回去”牢牢用心銘記著。
今晚是真正意義上的年夜飯,貝貝對這方面的概念不強,秦川就刻意將其淡化了,兩個人簡簡單單地吃了三菜一湯,互相間交流并不多,貝貝把不高的情緒寫在臉上,秦川則藏在心底,他們誰都沒有意識到,再過幾個小時,就將分別大一歲,老一歲。
晚飯后,貝貝迫不及待鉆進小房間,給好朋友雯雯打電話,聊天解悶。
秦川洗了碗,坐在客廳里看春晚。
才看了兩個節(jié)目,就感覺非常無聊,這根本是場低趣味的自嗨,喜氣洋洋的氛圍完全是人為制造出來的,主持人和演員臉上的妝很厚,現(xiàn)場每個觀眾都在假笑,盡情演繹著虛偽與浮夸。
關掉電視,敲了敲門:“寶貝兒,還在打電話嗎?”
“嗯?!?p> 走進去一看,貝貝正坐在床上,用手機給人發(fā)語音。
“跟誰聊天呢?”
“和媽媽,我在給她發(fā)留言,她落地后就能收到?!?p> 秦川點點頭,又問:“有沒有爸爸的短信或者微信?”
“就幾條新年祝福,別的沒了……爸爸你快出去,我要繼續(xù)給媽媽發(fā),你不許偷聽!”
“放心,爸爸不聽。”
秦川關上門,到陽臺抽煙去了。
期間,他透過窗戶,不時地看一看女兒,貝貝依然握著手機,嘀嘀咕咕說個不停。
只要她高興,秦川也就隨她去了。
在往后的日子,至少最近這兩年,貝貝都將和楊甜甜聚少離多,她想念媽媽,依賴媽媽,完全可以理解。
就是不知道,她會把爸爸記多久,是否過個幾年,就不再記得爸爸的聲音,相貌……
不遠處某個地方,突然燃起了五彩的新年焰火,秦川看著它們升騰,肆意綻放,再歸于寂靜,夜空依然還是那個夜空,漆黑才是本色。
這一幕短暫的絢爛,能給人帶來太多聯(lián)想,秦川只當看過算數(shù),他已經(jīng)活得夠不痛快了,懶得去感慨什么,便一門心思抽他的煙,仿佛整個世界的華彩加起來,都比不上煙頭這點瑩瑩星火。
抽完后回屋,又陷入到茫然無所事事的境地。
電視沒什么好看的,手機被女兒拿走了,也沒人陪自己說話,只能東摸摸西碰碰,隨意擺弄著身邊每一件看起來不起眼的東西,同時任由窗外鞭炮聲不時傳來。
最后,他把注意力歸攏到家屬院的房子上。
抽個空,掛牌賣了,錢都給媽媽,自己不需要身外物……
不經(jīng)意想起來,盧菁以前信誓旦旦地說過,想買這套房子,作為她以后的家……
記憶繼續(xù)向前延伸,秦川不禁苦笑,這兒差點成了他們結婚的新房……
就是這兒……
具體什么時候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曾對家屬院做過一段評價,這里鬧中取靜,學院氛圍濃厚,周邊景致也是一流,但歸屬感不強,此刻,他覺得這觀念完全是錯誤的。
只有來到這里,才能完全找回自我,他喜歡這屋子,或者說,是喜歡過去發(fā)生在這兒的故事,懷念曾在這兒朝夕相處過的某些人。
時光變遷,那些女孩們四散在天涯,其中的三個,分別在美國,英國和澳洲,而最后一個雖然在國內,但未來的很長日子,甚至整個余生,都可能是彼此失聯(lián)的狀態(tài)。
秦川曾追逐過她們的腳步,對每個人都有過一生的承諾,最后全都成了空,她們和那些諾言一樣,飄散在風里,流浪在記憶里。
新年快樂,盧菁,盧葦,甜甜,小南……
時間從來不會感性,它以永恒的穩(wěn)定節(jié)奏,悄悄來到了晚上九點,貝貝終于從房間里走出來。
“寶貝兒,該洗漱睡覺了,”秦川對她說,接著準備要回手機。
“我是要睡了,但是,手機必須陪著我,我給媽媽發(fā)過語音,要她一下飛機,就給我來電話!”貝貝捂著手機,跑進衛(wèi)生間。
秦川跟過去說:“讓我看看,有誰給我發(fā)過新年短信了……”
“別看,都是一樣的詞兒,什么新年快樂,萬事如意這種,沒意思透了!”貝貝說著說著,就漲紅了臉,看不出到底是生氣還是緊張。
秦川心想貝貝這是怎么了,干嘛那么在意自己的手機?正想問她原因,手機響了,有電話打了進來。
“只會是打給我的,”秦川笑一笑。
“萬一是雯雯呢!”她拿起看一眼,來電者是周恒。
“爸爸,這是誰?叫周什么?”
她還沒上小學,已經(jīng)認識不少常用字了,但念不出恒。
“我一個朋友,”把手機從她脖子上取出來,秦川走到外面接聽。
周恒,金禾保安部的混混,秦川都快忘了這家伙。
“找我有事?”
周恒咋咋?;#郧耙粯硬灰娡獾男愿瘢骸扒蒯t(yī)生,剛才不是你打我電話嘛?我在看電視沒注意,現(xiàn)在回撥給你?!?p> “我打過你電話?”秦川瞅一眼旁邊虎視眈眈的貝貝,然后說:“估計不小心撥錯了。”
“嗨!以為你要找我喝酒,我都穿好衣服,準備出門找你了!”
秦川笑:“大過年的,多陪家人,喝酒改天?!?p> “我就一個人,要陪也只有空氣陪我,你家楊總裁聽說出差去了,你要是真覺得無聊,我這就過來,地方隨便你定。”
這家伙,不但是話癆,還喜歡死纏爛打……秦川本想拒絕,突然想到一件事,身上的煙快抽完了。
春節(jié)里,附近小店都關門著,沒地方買煙,他本沒什么煙癮,偏偏最近幾天很需要靠這玩意兒來解憂消愁,便笑著說:“老規(guī)矩,中華,利群或玉溪也行,我現(xiàn)在就要?!?p> 周恒樂了:“又要煙是吧?成!地點?”
“上次咱們最后見面的地方,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寶紗湖嘛!我這就開車給你送過來,一小時內準到!”
“那我等你?!?p> 秦川剛掛電話,貝貝馬上問:“爸爸,你在和誰玩猜謎語?”
“都說了,我一個朋友,你該洗澡睡覺了?!?p> “這個放我身邊,它陪我睡覺,不能給你!”貝貝又把手機抓了回去。
秦川無奈,用力撓幾下頭。
過會兒周恒要來送煙,萬一聯(lián)系不到自己,就有點不便了。
半個多小時后,終于哄貝貝睡著,但她依然把手機牢牢捏在手里,線繩和白天一樣掛在脖子上,秦川試了幾次,實在取不下來,心想算了,便揣著鑰匙,出門下樓。
在湖邊站了幾分鐘,連鬼影子都沒見著,兇猛的冷風卻叫人受不了,干脆離開湖邊,去大馬路上等周恒。
站了兩分鐘,一輛車停在馬路對面,司機搖下車窗喊:“秦醫(yī)生,是你嗎?”
秦川跑過去,拉開車門坐進車里。
周恒立即送上一支煙和火,為他點上:“你不是住藍田花園的嗎,咋又回南橋大學家屬院了?”
秦川美滋滋嘬一口煙,說:“女兒很久沒回家屬院了,這幾天她媽媽出差,就帶她來住幾天,當是度假了?!?p> 周恒看著他,賤賤地笑:“秦醫(yī)生,你是我見過最牛逼的男人,不管現(xiàn)任前任,都是極品美女……但有得必有失,老婆把你管太緊,連買煙的錢都給沒收了!放心,我就在這兒笑話你,保證不說出去!來,一條華子,拿去抽?!?p> 周恒嘴有點臭,不過大晚上跑來送煙,沖著這份情,秦川沒法和他較真,便東拉西扯地聊:“你在金禾混得怎么樣?”
“馬馬虎虎唄,前段日子,金禾主動放棄海棠街,那么大一塊利潤丟了,公司從上到下都是反對聲音,但盧董杭總是大股東,反對全都無效!后來又傳出消息,是老盧總做的這決定,幾個副總就偷偷聯(lián)系二小姐,想讓二小姐去跟老盧總面談,結果嘛,就是沒結果……”
秦川回道:“盧菁出面去說,或許有效果,誰都知道老爺子偏愛盧菁?!?p> 周恒切了兩聲:“二小姐才是接班人,大小姐不能隨便插手,會牽扯到奪權的問題。”
“哦,對,”秦川暗罵自己后知后覺。
時至今日,金禾早就跟他沒關系了,便閉口不再說話,打算等抽完這支煙就回去。
“秦醫(yī)生,你想想辦法,把我弄到鵬實去上班,聽說那兒工資賊高,你看行不行?”周恒腆著臉,笑嘻嘻地問。
“這事我記下了,”秦川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敷衍。
“那先謝謝你了……”
周恒還沒說完,突然傳來一陣急迫刺耳的剎車聲。
“臥槽……那里出車禍了!”
秦川定睛一看,對面車道上停著輛小貨車,車前幾米之外,有人躺倒在血泊中,看身材模樣,還是個孩子。
他連忙和周恒一起跑過去。
貨車司機下了車,緊張地一頭大汗:“我開的好好的,這孩子不知道從哪里躥出來,根本來不及剎車……他家大人呢,咋不看好孩子……”
“先叫救護車!”周恒掏出手機撥120,又四下里到處看,罵道:“家長死哪里去了!他媽的,那么冷的天,這孩子還穿著睡衣拖鞋,就放出來在大街上亂跑!”
“貝貝……”
秦川已經(jīng)跪倒在馬路中央,對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兒,眼淚鼻涕瞬間四溢,渾身血液在這一刻完全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