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家仆
麟州，新泰縣。
新泰是麟州州治所在，位于神木縣北約三十里的葭蘆江畔。
剛過年節(jié)，又臨近上元，還下了大雪，州城里紅紅火火，熱鬧非凡。
折府。
折府最近幾天發(fā)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件事是折家九娘子從銀城返家時竟然在半路撿了一個男人回來。
另一件事是折府又多了個家仆。
不過這兩件事情也可以說是一件，因為新來的這個家仆就是折九娘子撿回來的那個男人。
據(jù)說那人本是折九娘子的相好，折九娘子想把他白養(yǎng)在折府里，但是遭到了郎主的強烈反對，只能屈身做了一個家仆。
而這位自稱辛棄疾的少年，身上既無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也說不清楚自己的來歷。
這種人一般被叫做隱戶。
所有人都一致認為這小子是從外地逃荒來麟州的。
因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被九娘子看中了眼，才被帶回了折府。
外地來的流民近幾年他們見的多了。
朝廷賦稅嚴(yán)苛，也就麟州這樣賦稅自支的重鎮(zhèn)恰好遇到了折家這樣宅心仁厚的本地主官，輕徭薄賦，才給了農(nóng)民一條生路。
那些外地人因為在家鄉(xiāng)交不起賦稅，不得不拖家?guī)Э诘赝馓又\生，來麟州的也不少。
只是折家是本地人，世居府谷，所以家仆要不就用家奴，要不就招府谷良家子弟，從來不用流民。
所以像辛棄疾這樣幸運的還僅此一家，這次算是給九娘子一個面子，才開了先河。
其實這個折家九娘子說起來應(yīng)該算是折家大娘子，因為折家這一代就她一個女兒。
故而，從出生起她就是全家的寶貝，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但是折九娘子性格要強，不肯將她輩分于八位兄長分開來排，非要同男子排在一起，因此便排在了第九位。
六年前折家家主也是九娘子的父親，離世之前給她指了一門婚事。
這兩年她都在外地維持家族產(chǎn)業(yè)，聽說是因為婚事的事情和家里鬧了矛盾，過年都沒有回家。
今年是家里請大夫人出面才好不容易把她在上元之前叫了回來。
而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她的婚事。
只是沒想到折九娘子居然直接在外面領(lǐng)了一個男人回來，還共乘一輛馬車。
由于不少外人都看見了，這件事很快就在新泰流傳開去。
時任麟州刺史，永安軍節(jié)度使的折家家主折從元氣得火冒三丈，但是寶貝妹妹動不得，就只能勒令她把野男人趕出家門。
沒想到九娘子剛烈無比，說什么也要讓其在折府住下，雙方妥協(xié)之下，只好讓那“辛棄疾”留在折家做事，當(dāng)了個家仆。
家仆也算是奴籍，不過辛棄疾沒有籍貫，在這麟州城是黑戶，而這黑戶是要被官服抓起來的，因而這奴籍，也算是逃過官府抓捕的一個手段了。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最近上面大查黑戶，黑戶一旦被抓那是要遣返或者充軍的。
折九娘子給她撿來的辛棄疾辦了一個奴籍，就讓他在折府靜養(yǎng)了起來。
不過，其實很多話都只是外面好閑話之人夸大之言，只有折家自己人知道，這件事鬧得根本沒那么大。
九娘子只是被她哥哥叫去問詢了一下就沒事了，然后辦理奴籍，安置辛棄疾這些事都是她親手操辦的。
這個辛棄疾自然就是韓季。
那天倒在雪地后，路過的折家九娘子將他救了回來，然后還安排了醫(yī)者為他診治上藥。
現(xiàn)在過了四天，他早已經(jīng)傷口結(jié)疤，行動無礙了。
只是……那天他持續(xù)發(fā)動內(nèi)力，導(dǎo)致了寒毒的發(fā)作。
后來雖未像張玟在所說暴死，他卻感到一身內(nèi)力盡失，不復(fù)先前功力。
用雛菊等人的話來說應(yīng)該就是不入流了吧。
不過有一點好，就是他現(xiàn)在無論怎么使勁，寒毒都不再發(fā)作了，也就不會再有那種痛感。
雖不知毒性解了沒有，但終歸是件好事。
化名辛棄疾是他作出的決定。
他終究還是不愿以潁川王世子的身份現(xiàn)世，他不認為那身份有多高貴，而且那個身份帶給他的只有無盡的麻煩。
現(xiàn)在化名寄居在折府，他感受到了久違的輕松。
雖然暫時入了奴籍，但他知道這是權(quán)衡之法，而且讓他放心的是，聽說折家對待下人很好，這幾天他也已經(jīng)確認了這一點。
折家治理麟州，軍政一把抓，算是一方小諸侯。
但是他們本就是麟州人，家風(fēng)又清廉正直，故收取的賦稅極低，徭役也極少，很是受本地人愛戴。
韓季算是搞清楚為什么這個亂世他還會在神木縣那樣一個小縣城見到那般繁華的景象了。
輕徭薄賦，廉政愛民，其治下自然歌舞升平。
折家對待下人極其優(yōu)厚。
如今到了年節(jié)，每人都可以給家里人領(lǐng)兩套冬衣，而且還有格外的份錢，每天頓頓稻米飯，還可以吃豬肉…
用韓季旁邊鋪子上那個張老四的話來講就是：皇帝都怕才過這樣的日子！
韓季有些無語，他記起了前世聽過的一個笑話：
幾個農(nóng)民聚在一起聊天，突然就聊到了皇帝。
拿著鋤頭的就說：皇帝用的鋤頭肯定都是金的。
披著蓑衣的說：皇帝的蓑衣肯定是天下最好的。
坐著草席的就說：皇帝的草席肯定是用天下最好的干草編的。
這時路過的讀書人忍不住笑了，說皇帝哪需要用這些東西！
笑話只是笑話，但對于張老四來說，這確實是他極其滿意的生活，故他便只能以皇帝來打比方了。
因為在他的世界里，皇帝是過得最幸福的那個人，而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得有想象中皇帝的生活那樣幸福了。
韓季不知是該賀喜還是悲哀。
應(yīng)該還是賀喜吧。
在這樣常年戰(zhàn)亂的時代，一個大多數(shù)平民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折家下人能有這樣的生活真的是極為難得。
不，或者說應(yīng)該是獨此一家。
也正是因為折家家風(fēng)如此，韓季才同意暫時入奴籍，在折家討生活。
而且?guī)兹蘸笏胖?，這個折家家仆的身份還不好得。
折家是麟州的土皇帝，他們家的家仆一年的例錢和份錢比許多良家人都多得多，待遇還更好，每年折家都會用各種由頭給家仆送禮物。
而家仆們做的事也不繁重，反而比別家輕松得多。
所以哪怕韓季用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這折家家仆日子過得簡直太滋潤了。
只是折家只用府谷老鄉(xiāng)，而且數(shù)目不多，因此通常是許多人搶破了頭都得不到這樣一個機會。
韓季真沒想到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折家將竟還有如此有趣的一面。
不過若非家風(fēng)如此，他們恐怕也無法世代為國鎮(zhèn)守好北部邊疆。
坐在鋪子上，韓季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看外面日頭上了東墻，他知道自己該起床了。
這時候，一個高瘦家仆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外面沖了進來。
見到韓季還在床上睡懶覺，他頓時露出一張苦瓜臉：“棄疾，我的小祖宗喲，你這是鬧得哪一出啊，日頭都起來了，怎么還在床上躺著呢！”
“老四哥，怎么了，急成這樣，你家牛被人偷走了？”
這個高瘦家仆名叫張老四，與韓季住一個院子，平日里負責(zé)折府的清掃。
“不是，不是……哎呦，反正你快跟我出來吧，是九娘子來了！她點名要看你，結(jié)果你不在，九娘子就發(fā)火了！”
九娘子？
聽張老四說完，韓季腦海中閃過一張清麗的面容。
是那個在雪地里救了他性命的少女。
醒來以后他只匆匆見過對方一面，后來兩天就再沒見過面。
此時他倒真想見見這個折九娘子，當(dāng)面正式感謝對方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