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重見
麟州,新泰。
同豐客棧。
弄香坐在床沿,百無聊賴地甩著小腿。
“阿月,娘子都去北邊十多天了,怎么還一點消息都米有??!”
“你問我,我問誰?!?p> “那我們就在這里干坐著?”
“是你一直在干坐著,我可沒有?!?p> “那些守將怎么說?”
“用刀劍說?!?p> “哦豁,已經(jīng)反了?”
“差不多?!?p> “什么叫差不多?”弄香意外道,難道在掬月眼中,造反這種事情是可以用差不多來形容的嗎。
“我在嵐谷,得知了一個消息?!?p> 掬月上前輕撫著佩劍劍鞘上冰冷的銀紋,她的聲音空靈,又如這金屬一般光滑冰冷。
弄香摳著小指頭,抬頭瞥了妹妹一眼。
“故弄玄虛,你知道了什么消息?”
掬月眸光中流露出一絲寒意。
“晉王的人早在上元之前就來見過永安軍節(jié)度使折從遠(yuǎn)了。”
弄香撇撇嘴:“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呃,你說什么?”
弄香怔了怔,才呢喃似地吐出一句話:
“折家,要反?”
…
折府。
“兩位娘子,郎主有請,請隨我來?!?p> 掬月當(dāng)先邁步跟上去。
弄香湊到了妹妹身邊,附耳低語道:“吶,阿月,咱們,就這么進(jìn)來了?”
掬月頭也不回。
“不然?”
弄香小聲道:“當(dāng)然是要從長計議啊,就這么進(jìn)了折府,進(jìn)來倒是容易,可出不去了怎么辦?”
“出的去。”
掬月頓了頓,補(bǔ)充道:“出不去也自會有人把消息傳回去?!?p> 弄香一張臉聳拉著,已經(jīng)沒了精氣神。
“死定了死定了…阿月你找死也別帶上我啊,我大好人生才剛開始,還沒玩夠呢…”
“你可以現(xiàn)在就走?!?p> “這可是你說的啊…啊啊啊…啊?”弄香聽了掬月的話,果斷掉頭,可還未等她往回走出一步,她看著眸子中央的那個人,身體已經(jīng)愣在了原地。
他他他,他不是已經(jīng)…
掬月不見弄香動作,有些疑惑。
“阿姊,你又怎么了?”
她回過頭,眸子抬起,一道熟悉身影映入眼簾時,她也是一愣。
“……紀(jì)寒?”
…
“……紀(jì)寒?”
聲音依舊空靈而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聽到這個熟悉的嗓音時,韓季正捧著香爐跟在折憲身邊。
一路走來。
折憲沒有多說什么,韓季也沒有。
一夜過后,昨晚發(fā)生的事似乎被二人忘了個干凈。
韓季早上照常去找安無孝,折憲一如往常地沒有管束他。
但其實沒有。
韓季注意到折憲的眼眶還有些紅紅的。
似是昨天夜里哭了很久。
今天折憲罕見地涂抹了燕脂,厚厚的一層,可以看出她在極力掩蓋什么,可惜掩蓋不了。
韓季清楚地知道折憲的心理,也知道是自己的出現(xiàn)帶給了折憲好奇與苦惱,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趕緊離開。
只是,折憲沒再提給他消奴籍的事,韓季也沒有。
他想要消奴籍很簡單,折憲不會為難他,但是他想要先把恩情償還了。
所以他在等一個機(jī)會。
當(dāng)然,機(jī)會不機(jī)會的暫時還未等到,他卻已經(jīng)等來了另一批人。
聲音依舊熟悉。
且不說韓季記性雅佳,距幾人分別也就僅過去旬日有余而已。
隔著老遠(yuǎn),他就已經(jīng)聽到了弄香那嘰嘰喳喳的聲音,也許她還自以為自己很小聲吧。
可韓季略低頭注意到身邊折憲的表情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異樣。
那是…尷尬?
很少會出現(xiàn)在折憲臉上的表情。
韓季有心要避開她們,可是又不能直說,一旦他表現(xiàn)出一絲異樣,以折憲敏銳的心思,定然會猜出一些東西。
自從折憲暗中派人追查他開始,韓季就已經(jīng)不敢再把這個十七歲不到的少女當(dāng)成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了。
這點他其實在得知折憲的商場能力時就應(yīng)該意識到。
可惜優(yōu)渥的太平生活麻痹了他的神經(jīng),讓他僅僅把折憲當(dāng)成了一個富家大小姐。
他怎么也不想想,折家可不僅僅是富家,折家,是土皇帝。
既然無法主動避開,韓季就只能祈禱掬月弄香二人主動與他們分開了,畢竟二人在前,他和折憲在后,走的也不是一個方向,拐個路口就可以錯開了。
但韓季沒有算到弄香會突然回頭,突然到他還在盯著二人的背影看,弄香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看見他,口吃起來了。
折憲如湖水一般平靜的眸子里泛起了一絲漣漪,她本想說什么,但是想到昨晚和韓季的對話,她撇開了視線,假意裝作沒有聽見。
辛棄疾,就是她撿來的辛棄疾而已。
可是,
——紀(jì)寒?
這個名字其實已經(jīng)在她心底徘徊不去。
折憲見過這二人,因而她最不愿韓季認(rèn)識這二人。
因為,她們是朱溫的人。
是皇城司的鬣狗。
但無論她如何不愿意,在見到兩個少女眼中的驚詫,還要韓季表情的不自然之后,折憲知道韓季絕對與這兩個青衣司隸相識,而且關(guān)系不一般。
所以…
折憲心里有了一個讓她不信、煩躁、又有些憤怒的猜測:
辛棄疾是皇城司輯事嗎。
韓季本想避開二人,但眼下明顯避不過去了,他訕訕笑道:
“二位,又見面了,進(jìn)來可好?”
弄香見真的是他,臉上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定格在了憤怒上。
小丫頭張牙舞爪地朝韓季撲過來,被韓季如往常一樣摁住了額頭,靠近韓季不得。
但是弄香氣勢上并不示弱:
“你這個人怎么這樣?。∥覀冞€以為你被那些人抓走了!你不知道阿月替你擔(dān)心了好久,每日茶飯不思,寢食難眠…”
韓季表情古怪地看向掬月,掬月只是最開始瞥了他一眼,隨后眸光就落在了旁邊。
聽了弄香的話,她冷冷道:“那是阿姊你自己吧?”
韓季又把目光移到弄香身上。
弄香雙手叉腰,審問道:
“你怎么會在這里!”
韓季表情不變,淡定道:“我不是說我也要來麟州嗎?”
弄香有些恍然:“啊,我想起來了,你確實要來麟州尋你的二姊!”
突然,她又滿臉狐疑:
“那日雪中我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那些人沒有找到你?”
“找到了我還能在這里見到你?”
“那你怎么又會在折府?”
“這個…”韓季思忖著該怎么說,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
她說的那些人,就是指李珣一群人。
“辛棄疾是我們折府的人,自然是在折府,難不成還要在別處?”
這時候,原本站在一旁閉口不言的折憲突然冷冷開口,一開口語氣中就隱隱透露著不善。
弄香這才注意到折憲,打量了折憲的面貌幾眼,弄香驚訝道:
“欸欸,我認(rèn)得你,你不是那個,折家九娘子嗎?”
掬月繡眉微蹙,出聲提醒道:“阿姊…”
折憲目光落在掬月身上,掬月漠寒的視線平靜地與她對視。
折憲收回目光,未在與她們多說什么,蓮步輕移,順著石板路往前走去,越過了掬月與弄香。
韓季捧著香爐跟上去,但發(fā)現(xiàn)折憲走的已經(jīng)不是回她院子的道路。
“喂,你別急著走啊,怎么跟個小跟班似的?”
掬月凝視了一眼韓季的服飾打扮。
“我們也走吧?!?p> “不管紀(jì)郎君了?”
“她們?nèi)サ?,和我們是一個方向?!?p> …
掬月帶著弄香走進(jìn)堂中。
堂前坐著三人。
為首居中一人年約知命,鬢發(fā)霜白,眉如鐵嵌,眸帶寒星。
這人她上一次沒有見到。
但根據(jù)情報,她知道這人應(yīng)該就是折家上一代僅活于世的最后一人,
折家大爺,折嗣昌。
中年人折嗣昌左側(cè)一人是一個無須男子,英武大氣,是她見過的永安軍節(jié)度使折從遠(yuǎn)。
折嗣昌右手邊,是一個年紀(jì)比她稍大一些的少女,但氣質(zhì)沉穩(wěn)似海,是折家九娘子折憲。
在折憲的身邊,她看到了捧著香爐默然佇立的韓季。
掬月只是短暫地掃了一眼,將堂內(nèi)景象收入眼中后,她上前一步,深深施了一禮,恭聲道:
“皇城司使座下青衣司隸,掬月,拜見折使君?!?p> 弄香緊隨其后拜禮道:
“皇城司使座下青衣司隸,弄香,拜見折使君?!?p> 折從遠(yuǎn)淡淡道:
“兩位司隸無需多禮?!?p> “謝使君?!鞭湓露酥逼鹕怼?p> “不知二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回使君,我等今日來,是為河?xùn)|之事。”
韓季眉頭微動,視線從香爐上抬起,悄悄落在了掬月身上,往旁邊一瞥,卻發(fā)現(xiàn)弄香正在死死地盯著他。
韓季收回視線,不管弄香如何盯著他,再次陷入了老僧入定的狀態(tài)。
居中而作的折嗣昌掃了一眼韓季,嘴唇微合。
折從遠(yuǎn)手掌撫摸著胡椅的扶手,道:
“這件事我已經(jīng)與你們使君商討過了,無需再議,何況,要再議此事,還需煩請你們張使君親自前來,你小小一個的青衣…”
折從遠(yuǎn)視線落在掬月身上,輕聲道:
“還不太夠格?!?p> “我當(dāng)然不夠格,”
掬月迎著折從遠(yuǎn)的目光,漠然的俏臉上毫無懼色,她從腰間取下了一面金銅色的腰牌,抬手舉起,將腰牌的正面展示給堂前三人。
“只是不知,這個夠不夠格。”
折嗣昌目光落在那個腰牌上,眼眸微縮。
只見腰牌上刻著三個隸體大字:
皇城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