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多,陽光就已經火辣辣的,地面溫度繼續(xù)升騰,使人感到灼熱。一個女子正站在一個小村莊的村口張望,她耳后隨意扎了個馬尾,上身穿白色吊帶內搭,外加短款鵝黃色開衫,下身著條黑色百褶未及膝短裙,斜挎一白色小皮包,清新又大方得體,不錯,她正是江孟筱。
這個村子在離Y城五六公里的郊區(qū),村口一條小水泥路向南延伸,路兩旁的楊樹已有碗口那么粗,郁郁蔥蔥,擋住斜射過來的炙陽,也時不時送來一絲風,溫熱的夏風。孟筱一手拿著手機,不時地低頭看看,還是沒有來電提醒;再順著小路往遠處望望,還是沒有車過來。身上早已經都是黏黏的汗,額頭、鼻尖也滲出汗珠,幸好自己不愛化妝,不然這被汗水浸過的臉指不定有多狼狽……她用手背隨意抹一下,有點興奮、急躁,還有些期待,有些不安。距離上次送何濱瀚結婚禮物有十來天了,那天開車送她回家路上,濱瀚說孟筱生日快到了,不如到時候一起吃個飯。
生日?是啊,自己馬上也33歲了。孟筱直覺該過去的都過去了,自己應該拒絕,又覺得這個見面也未嘗不可。生日嘛,是個由頭,但這個由頭似乎又理所當然,很管用,無非就是到時候讓好姐妹任倩陪著。不單獨相處,又有個那么好的由頭,就見見?就這么說服了自己,也答應了濱瀚。但昨天晚上濱瀚又打電話說今天需要去鄰縣X城一趟,幾個客戶要見,還要去工地看看施工情況。這幾年舊城拆遷建新城,修橋修路助民生,何濱翰公司的業(yè)務也不再局限于室內裝修,拓寬到修路修橋,工地涉及到周邊好幾個縣城。家安在了Y市,平時就往返在家和幾個工地之間,當然也要不定時地去省城乃至鄰省跑,忙些建筑材料的質量把關,公司生意的拓展等。
孟筱雖然工作一直在體制內,也知道生意人的不易,聽濱瀚說要去X城,有些隱隱失落,隨即想都不想,說:“沒事,一起去X城也行啊!”X城,和L市相鄰。電話那端的人明顯頓了一下:“可……可以嗎?孩子……”
“可以……”話脫口而出,反而輕松了些,“我在我媽家,上次你送我來過,我還在那個路口等你……明天你先來接我,咱們再一起去接我一個姐妹,咱們一起去!”
“嗯,好的。”那端的話里有掩飾不住的雀躍。
任倩是孟筱初中同學,比孟筱大兩歲,皮膚黑黑的,眼睛大而有神,性格開朗,只不過上學時孟筱爸媽很少讓她和班里同學一起玩,尤其是任倩這樣做事說話大大咧咧的女孩。孟筱卻知道任倩對人熱情走毫不矯情,也從不給人斤斤計較,初中畢業(yè)后她們不在一所高中,不常見面,但一直有聯(lián)系,孟筱上了大學后她們的聯(lián)系才漸漸多起來。任倩高中畢業(yè)去了市區(qū)一家調料廠上班,第二年認識了做個體的李輝,戀愛半年結婚,次年生了個兒子,她說自己順風順水嫁給了愛情,美滿幸福。彼時孟筱很是羨慕。
但好景不長,兒子還未滿月,任倩就發(fā)現了老公李輝出軌,而且是在她剛懷孕時就和其初戀女友網聊拉扯到了一起。她想不通當年一見鐘情而后便決心再也不放手的愛人怎么就突然變心了呢?還是在她懷著孩子最需要關心和陪伴的孕期出軌……
然后就是各種鬧,這鬧不單單是她像所有女人一樣,受不了老公沉迷于在外的女人不著家的焦躁和崩潰,還有她老公一根筋地看她看家啥都不順眼非要離婚,孩子,他更是不抱不親。鬧了一年,孩子周歲生日第二天,李輝就第二次起訴離婚,心寒了,也絕望了,任倩不再爭再鬧,就一個條件:要孩子。家人朋友都勸過,才二十多歲,離婚帶個孩子以后日子會很難,但她卻說:“孩子才一歲啊,還沒斷奶,我怎么放心撇給他?況且,他有別人了,這一年他抱孩子就很少,我走了還能指望他怎么對孩子好?”終究是做娘的心疼孩子,她爭取到了孩子的撫養(yǎng)權,不管那個做爹的給不給撫養(yǎng)費,不管自己以后日子有多難,她想陪著孩子長大。那段日子對任倩而言,是煎熬,是水深火熱,孟筱一路看著任倩戀愛,結婚,生子,婚變,陪她氣過,怒過,笑過,哭過,也為她抱過不平,罵過渣男,流過不少淚。
離婚后孩子小,任倩在外租房子,一個人帶孩子,還要上班,有夜班時她就把孩子送到娘家。任倩的這一場遭遇背叛的婚姻,給孟筱帶來不小的震撼,看著好友被愛情背叛,被婚姻拋棄,她對已經戀愛三年的梁塵說:“既然結婚,就不能離婚,不然,傷人傷己,何苦?!”一晃又五年,她和梁塵才結婚。孟筱心疼離婚后的任倩為孩子忙碌,為生活奔波,又強打精神強顏歡笑,她對梁塵說:“既然要孩子,就得負起責任,讓孩子在一個完整的家里長大,什么時候都不能把家弄散了。不然,苦的是孩子!”婚后三年,她才生下女兒暖熙。
“嘀嘀”,汽車鳴笛聲喚回孟筱的思緒,一輛白色北京現代停在面前,車窗搖下,英俊的臉龐,熟悉的聲音?!懊象悖 笔呛螢I瀚,黑色棉質襯衫,小立領鑲著一圈銀色小鉆,顯得高雅而莊重。
孟筱晃神片刻,對上那雙含笑的眼,微微俯身,點頭:“來啦!”邊拉開后座的車門,探身坐進去。車里的冷氣很足,身上的汗仿佛一下子沒了,還有些濕涼的感覺,她不由地用手搓一下胳膊,卻發(fā)現副駕駛座還有一個人。
“你好!”那人轉頭對孟筱說。孟筱微怔一下,詢問的目光正遇上回頭看自己的濱瀚。
“我朋友,劉總!”濱瀚點頭示意,“劉總,這是我……同學,江孟筱!”
“哦,劉總,你好!”孟筱微笑著打招呼。
車往前駛,濱瀚從倒車鏡看向孟筱:“做完喝多了,今天醒得晚,過來晚了,熱壞了吧?”
“嗯……還好!”孟筱淡笑,心中嘀咕:喝多了,做生意的應酬真多……唉!
“我們去接你朋友,你說一下地址!”
“好的……”
X城距Y市六十多公里,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車在國道上飛馳,任倩和孟筱并排坐在后座,車載音響里正播放幾首孟筱極為熟悉的歌曲,車里幾個人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幾句。
“濱瀚,你車里播放的這幾首歌很好聽,不過我以前都沒聽過呢,肯定是才流行的新歌吧?”任倩突然道。
“老歌!”孟筱脫口而出。
“嗯,是啊,老歌!”濱瀚也應聲答道。
一時間,任倩和劉總別有意味的目光投向孟筱,又望向濱瀚,濱瀚無聲地笑笑,孟筱卻覺得臉頰微熱。她當然知道是老歌,而且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又在雨中等你,癡癡的我心已碎,眼眶的雨漸引退,人消失風里去……”一首粵語歌又引起了任倩的好奇:“這首呢?前奏好特別,旋律也好,也是老歌嗎?我沒聽過呢!”
孟筱的心突突的,又抬眼看向正專心開車的駕駛員,這回人家似乎沒聽見,她便接話:“老歌,張學友的《等你等到我心痛》?!?p> “哇!”任倩嘆道,“果然還是經典的老歌最能打動人心……就連孟筱你,居然也知道這首歌!”
孟筱心里隱隱作痛,盯著前方的后視鏡,不出所料,熟悉的眼睛也透出一絲隱痛,她像回答任倩,又像自言自語:“我當然知道,十幾年前就知道……”
那年,一樣炙熱的夏天,高二(4)的教室黑板,黑板上寫著的一首首歌詞,就像在傳遞某人的什么心聲;后來,她去街上買回幾盤磁帶,用家里的燕舞牌錄音機循環(huán)播放;就在前幾天,她還到一個影音店把幾首歌刻錄到一張光盤上,送給某人當結婚禮物,這首《等你等到我心痛》便是其中之一,這一路循環(huán)播放的,正是那張光盤。往事總是不經意間撞上心頭,擊得鼻子發(fā)酸,酸得眼睛蒙上一層霧氣。
“唉!”孟筱不由輕嘆,對上任倩疑惑的目光,嘴角微動:“歌詞也好……”老歌最難忘,因為有故事;歌詞最上頭,因為太走心……生意人的酒桌文化孟筱沒接觸過,不懂,只知道和任倩坐在旁邊聽。
一個身材較胖、大約四十歲的男人舉杯:“聽說何總已經承包完成了好幾個大工程了,真是年輕有為?。⌒視?!”
濱翰端起桌上的紅酒杯,微欠身子,輕抿一口:“沒有,沒有……過獎過獎!”
這是孟筱第一次見到濱瀚在生意場上和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這時的他謙和有禮,又略帶羞澀。她突然想到,眼前這個在酒桌上應付自如的男人,從十八歲退學跟爸爸跟大貨車走糧食,到后來去深圳打工,去L市當酒店迎賓,回Y市開火鍋店,再到后來學做室內裝修,修路筑橋……不經意間,已經十五年了,那個曾經青澀的男孩子,早已漸漸成長、成熟,而這期間,他都經歷過什么,卻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