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矮個子(四)
大營被蠻族攻破了,燒毀了,現(xiàn)在蠻族可以長驅(qū)直入,殺進(jìn)后方。
所以現(xiàn)在前線所有部隊必須死死卡住山口,不許蠻族通過,為新大營的建設(shè)和城防的建設(shè)爭取時間。
這就是武士接收到的命令,他思索了一下,總結(jié)后對部下這樣說:“讓出山口,一切完蛋。”
最高長官的命令成為了千千萬萬人的行動,還有……命運。
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雜牌軍,前線的潰兵,后方的新兵,各地的義士,強征的奴隸……
沒有后勤,因為蠻族的先鋒騎士已經(jīng)在附近游蕩,射殺民夫,他們沒有騎兵,只能被動挨打。
沒有增援,這就是僅存的軍隊了。
混亂無序、物資短缺。
當(dāng)幾支較大部隊首領(lǐng)還在爭奪靠內(nèi)的營地的時候,蠻族騎士的突襲就幾乎險些讓全軍崩潰。
他們趁著黎明而來,背著朝陽沖破了簡陋的柵欄,狂吼著制造死亡和混亂。
無心戰(zhàn)斗的士兵像流水一樣把有組織的士兵沖散,然后演變成了一場潰敗。
如果不是武士連殺十幾個逃兵,勉強鎮(zhèn)壓住陣腳,蠻族騎士恐怕不會就這么退了。
各個首領(lǐng)幡然醒悟,自己不是軍權(quán)在握的土皇帝,而是蠻族眼中待宰的羔羊。
潰兵的首領(lǐng)逃走了,帶著被嚇破膽的士兵走了,他們往后只走出五里,就被蠻族騎兵沖散,觀者看著他們四處逃散然后被騎兵追上砍下腦袋。
他們把腦袋堆放在簡陋的大營外,派了使者來此,高喊:“投降或者滅亡?!?p> 武士會用弓箭,一箭射中了使者的腦袋,用行動做出了回答。
還留在這里的人有必須戰(zhàn)斗的理由。他們有刻骨銘心的仇恨,有必須守護(hù)的親人。
戰(zhàn)斗開始了,投降蠻族的偽軍在蠻族的彈壓下發(fā)起了潮水般的進(jìn)攻。
觀者從來沒想到戰(zhàn)爭的殘酷并不在于血和鐵的搏殺,而是目睹鮮活生命的消逝。
新兵沒有資格站在第一線,第一線是各地前來的援軍。
他和矮個子一起搬運傷員,把他們搬運到中央營地。
一開始他還有余力數(shù)數(shù),但很快就累的數(shù)不清了,傷員被草率地擺在骯臟的黑土地上,被臨時征召的醫(yī)生們正在用可怕的方法治療他們。
他的手臂被削去一大片肌肉,醫(yī)生就把他的手臂用斧頭劈下,把草木灰灑在傷口上。
他的腹腔被長槍刺破,把腸子塞回去,然后用充滿了血污和汗?jié)n的被撕開的衣物扎緊。
他的眼睛被弓箭射中,醫(yī)生果斷地用斧頭砍下他的腦袋,眼疾手快地用牛皮水壺接著他的血。
“血是好東西,能解渴?!?p> 觀者看的很清楚,因為醫(yī)生經(jīng)常拉住搬運傷員的他,“幫我壓住他的手腳,亂動就砍歪了。”醫(yī)生對他說。
“把工具洗干凈,不然他們一定會死的!”感染是奪取傷員生命的可怕惡魔。
“水?”醫(yī)生茫然地思索,然后疲憊的回答:“我渴地要喝血了,哪里有水?”
傷員越來越多,截肢成為了最受歡迎的治療方案,醫(yī)生覺得這樣處理更快,傷員覺得這樣解脫更快。
沒有干凈的布料,沒有凈水,沒有藥物……甚至沒有足夠的帳篷擋住南風(fēng)。
后果就是營地中央的黑色泥土變成了紅色,在觀者他們的來來回回踩踏下變成了濕滑、泥濘的紅褐色。
他們就在這里渡過了第一天,因為人員的大量減少,食物反倒充足了一些,每人都得到了一些面包。
食物讓農(nóng)民哨人想到了什么,他捏起一撮紅褐色泥土,信誓旦旦地說:“這是很好的土地!引來水渠,就最適合種水稻。”
吃完飯?zhí)稍趥麊T中間,一天的工作讓他們轉(zhuǎn)眼間就沉沉睡去。
但矮個子睡不著,“我好渴?!卑珎€子低聲抱怨,抓住了觀者的手臂。“我也好怕?!?p> 四周就是傷員,他們或是低吟地說著什么不能聽懂的話,或是凄厲地哀嚎,更多地陷入了永久的沉默。
觀者叫了醫(yī)生,醫(yī)生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聽了緣由,又躺下了。
“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不要再多求什么了,就這樣……”醫(yī)生迷迷瞪瞪地說著,鼾聲很快壓過了傷者的哀嚎。
“哪里有水呢?”觀者苦笑著,他的嘴唇干裂,嗓子也難受極了。他看著一處低洼,里面是淺淺的血泥。
地心引力勾引著血液從人體中流出,鉆入地下,潤濕泥土,泥土很快變成濕潤的泥巴,形成的粘稠血膜阻斷了血液的下滲,于是血液就緩慢地從高往低,匯入低洼。
觀者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水渠真的出現(xiàn)了,但帶來的不是黃金的稻谷。
觀者看見了一只甲殼蟲,“你也口渴了嗎?”看著甲殼蟲靠近血泊,慢慢的嘗了嘗。觀者突然想起了醫(yī)生,他口渴喝血,甲殼蟲口渴也喝血,那我呢?
直接喝地面流動的血太臟了,觀者脫下衣服,攥成一團(tuán),浸入血泊,看著藍(lán)色的衣料變成暗紅色,在夜里很難看清。
回到中心營地,抱住了昏昏沉沉的矮個子,她的臉色發(fā)白,額頭卻滾燙的熱。“是發(fā)燒?!庇^者把冰涼涼的血衣敷在了她的額頭上。
感覺到了冷冰冰的潮濕感。矮個子艱難地睜開眼,看著觀者說:“我……好渴。”
觀者讓矮個子張開嘴,用力擰血衣,血液一點點滴下,她用力咂咂嘴。
還好,血液靜置會沉降,比較輕的液體部分會浮在上層,血液中溶解的其他物質(zhì)會沉淀在下層,不然她喝起來會感到很粘稠吧。
血衣中擰不出水了,觀者抱高了點矮個子,她的臉上血糊糊的,還好,這里沒有鏡子,夜風(fēng)血腥味也很大。
觀者感到慶幸,“她不會知道喝了血?!?p> 本來很好的事情,觀者卻突然心中酸地幾乎險些摔倒在地。小心地放下矮個子,讓她好好睡一覺。
此時已經(jīng)是午夜,傷員的哀嚎聲徹底停了,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沒有死去的,那就是睡去了吧。
明天,還有明天,觀者躺在了矮個子身邊,突發(fā)奇想:“血泊八成會越來越大,到時候會不會可以洗澡呢?”
望著懸吊在空中的月亮,他心中越來越酸,身體緊縮成一團(tuán),哀怮地咬緊牙關(guān)。
哭,是浪費水的。但一想水會越來越多,渴的人越來越少,觀者終于忍不住了,他壓抑著聲音,潸然淚下,“唔唔……唔……”和傷員的呻吟和士兵的鼾聲一起,在夜空中糾纏,被風(fēng)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