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本來昨天就想和上官子晞去村中心的冰湖上玩的，但卻被黑貓事件占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昨天埋葬完黑貓之后已經(jīng)下午四點多了，本來賀萹珹還想繼續(xù)去玩，但這個季節(jié)天黑得快，而且昨天的心情也不適合玩耍，于是作罷。
那今天是必須得去的了，心情急切的賀萹珹本來想早上就動身前去，但生怕上官子晞還未從昨天的心境中脫離出來，于是又咬咬牙做罷，一直等到下午。
照常碰到上官子晞后，賀萹珹興奮地說出了他的“冰湖游玩計劃”。
上官子晞笑著同意了。她似乎也已從昨天的突發(fā)事件中緩過來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玩呢？”上官子晞雙手背在身后，笑瞇瞇地看著他，心情很不錯。畢竟只是二年級的孩子，就算心情不好，也可以用一種大人無法匹及的能力快速恢復(fù)回來。
“其實，我也沒有想好怎么玩?！辟R萹珹撓了撓腦袋，“前幾年其實湖面也有結(jié)過冰的，但都沒想到去玩，今年也就是想去看看結(jié)了冰的湖面是怎么樣的?！?p> “前幾年有結(jié)過冰嗎？我怎么沒注意到過？”
“有的，只是去年沒有，前年好像有結(jié)冰?！?p> “前年嗎？前年我還沒搬來呢。以前往的地方也沒聽說過有什么湖能結(jié)冰的?！?p> “也許是因為華口村比較冷吧?！辟R萹珹好像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似的，抽了抽鼻子，哈出一大口白霧。
“這樣也好，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象呢?！?p> “那快走吧，再過個幾天，冰肯定都要化了?！?p> 于是，兩人朝著村中心走去。路不是很長，彎過幾條下坡的土路，就可以看到村中心的湖了。
這個湖其實不大，頂多兩三個小廣場的大小，不然也不至于被氣溫所凍住。
再走近些，賀萹珹和上官子晞卻不約而同地停住了。
好多人！
只見湖面上已有二十幾人在玩耍，使本來就不大的地方顯得十分擁擠，嬉戲的人發(fā)出的笑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有小孩，也有大人。
賀萹珹和上官子晞心中的某個結(jié)點在此刻產(chǎn)生了抵觸，讓他們不想再邁上前去。
遠(yuǎn)處的湖面就仿佛是一個雜亂無章的世界，充斥著紛亂與噪音，刺耳無比。在這樣可怕的景象面前，兩個人心中寧靜的世界發(fā)出了警報。
“好多人啊……”上官子晞下意識用圍中把自己的脖子遮地更緊。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呢？”
“我們……還要過去嗎？”上官子晞看的賀萹珹，眼神里閃爍著不安。
“不，過，去，了，吧？”賀萹珹心里也有很大的一層障礙，一字一頓地說道。
“走吧?！鄙瞎僮訒勑÷曊f。
“嗯。”賀萹珹下嘴唇向上一撇，重重點頭。
還沒玩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在歸來的路上，兩個人跳再次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接著看向?qū)Ψ?，又都忍不住笑了起來?p> “我們竟然都那么怕生呢?！辟R萹珹說，“我以前都沒有意識到的?！?p> 上官子晞將頭一低，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笑。
自嘲一笑？也不能那么說，總之就是那樣笑了一下。
“看來，我們兩個都比較喜歡安靜些的世界呢?！鄙瞎僮訒?wù)f，捋了捋被風(fēng)吹散的發(fā)絲。
“可惜，這下看不建了結(jié)冰的湖面了……”賀萹珹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執(zhí)意要看的話，倒是還有一個地方。”
“什么？哪里？”
“我家的池塘呀?！?p> “哦，對哦，差點忘了你家還有一口池塘了。不過，結(jié)冰了嗎？”賀萹珹右手握拳擊在左手手掌上。
“不知道誒，總之去看著不就行了？”
“嗯！”賀萹珹興奮不已。
……
賀萹珹還是第一次在積雪的時候和上官子晞爬上這座山，景色完全變了，除了上山路上的臺階已被掃去了積雪，其它的視野所及之處都是白色。
千山鳥飛絕，石徑人蹤滅。
賀萹珹的腦子里蹦出了柳宗元的這首詩。相比于村中心的湖，這里才是他幻想中的靜謐之處。
走上了半山腰的平地，上官子晞家的田和池塘就在眼前了。
陽光反射在池塘面上，有些醒目刺眼——結(jié)冰了。
“好漂亮！”賀萹珹迫不及待小跑過去，如獲至寶一般，快樂得像只小鳥。
“是吧?！鄙瞎僮訒勔查_心地笑了，語氣里有一些不小的得意。
結(jié)了冰的池面就像玻璃一樣晶瑩剔透，尤如地面上嵌著的一塊寶石，配上周圍的雪景，就仿佛是仙境。這樣的場景展開在眼前，就是洞天石扉，訇然中開之感，雖沒有仙人降臨，但此刻的二人卻有著對方。
賀萹珹留下一串腳印，跑到了池塘旁邊，伸出一只手——就像當(dāng)時在這里放下紙般一樣——伸向池面。
觸感冰冷到有些刺骨，但他卻完全不在意。
“怎么樣？”上官子晞這時走了過來。
“真厲害……”賀萹珹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嘆道，“都凍住了?！?p> 接著，他開始跑雪，從雪下的泥地里揀出一塊小石頭，砸向冰面。
“當(dāng)?！钡囊宦?，石頭從冰面上彈開了，劃出去好遠(yuǎn)。
“好誒！”賀萹珹高舉雙手，“我感覺我可以踩上去啦！”
“小心點哦?！吧瞎僮訒勑χf，其實她也想試試踩在冰面上的感覺，這興許是人生第一次。
賀萹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邁出左腳，左腳輕輕點到冰面上，接著踩實，再把重心慢慢從右腳移到左腳上。
沒有任何事發(fā)生。
賀萹珹整個人站在了湖面上。
“可以誒?！辟R萹珹此刻雖然有些緊張，但卻興奮得眼睛里都有些冒星星。
接著他又在冰面上慢慢走了幾步。
“我也試試?！鄙瞎僮訒勔步K究按奈不住心情，也像賀萹珹那樣，緩慢下到了冰面之上。
水面很滑，兩人必須移動地很緩慢。
上官子晞家的池塘不算很大，與村中心的湖完全不能相比，但對于現(xiàn)在的兩個孩子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上官子晞走了幾步，蹲了下來，用手撫摸著冰面，冰面里微微反映出她的倒影。
“我爸爸說他在池塘里養(yǎng)了魚?！鄙瞎僮訒?wù)f，“它們現(xiàn)在都在睡覺嗎？”
“魚是不會睡覺的哦?！?p> “欸？不會睡覺嗎？”
“算是不會睡覺吧，因為魚睡覺的時候眼睛是睜著的，如果你在它睡覺時給它投食物，它也是會立刻察覺到的?！?p> “這樣啊……那我現(xiàn)在站在這，它們在下面可以看到我嗎？”
“應(yīng)該看不到吧，它們的眼睛，我感覺是朝向兩邊的，所以應(yīng)該看不到上邊?！辟R萹珹想了想說。
“但是它們可以把頭朝上來啊?！?p> 這時，上官子晞看到冰面底下有一絲白色閃過?！鞍?，真的有魚誒！”上官子晞驚喜道，接著追著那道白色跑了過去，“是一條白色的，感覺還……”
“吱——”
上官子晞左腳一滑，接著整個人失去了重心，仰面咚一聲坐倒在冰面上。
賀萹珹腦子一空，但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聲冰面碎裂的咔嚓聲。
他看向上官子晞身下的冰面，似乎有幾道慘白的裂痕。
“好痛哦?！鄙瞎僮訒劷]著左眼，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別，別站起來有裂紋！”賀萹珹此時急忙喊道，“平躺下來！減少壓……”
但他喊到一半，冰面上的裂紋突然間增加。
咔咔咔！
嘭！上官子晞身下的水面猛然碎裂！
上官子晞的尖叫剛剛傳來，整個人就已落入了水中，發(fā)出一聲悶響，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上官子晞！“賀萹珹瞪大了雙眼，腦子一剎那的空白，但僅僅一剎那，他又恢復(fù)了冷靜。
他朝上官子晞落水處的冰密窿盡可能在保持穩(wěn)定的前提下跑了過去。
上官子晞在水面上掙扎，她似乎還不識水性。
賀萹珹沒有多想，解下了自己的圍巾，把一端丟給上官子晞。
“子晞！接住??！”
上官子晞此刻渾身被無盡的刺骨的冰寒所包裹，但隱約間聽到了賀萹珹的喊話，水花激蕩間，她看到一條藍(lán)色的東西朝她飛來，伸手而去。
抓住了。
“我拉你……”賀萹珹手上剛一用力，腳卻有些站不穩(wěn)，險些仰天漫倒。
怎么辦？怎么辦？
他只能無奈地用著小許的力氣，但這樣反而是他自己朝著上官子晞那一端移動。
很快，他幾乎已經(jīng)站到了冰窟窿的邊緣。在此處雖然已然能夠發(fā)力，但這樣絕對會把腳下的冰也踩破的。
可是總得想想辦法??！
上官子晞還在刺骨的水中掙扎，時不時還會吃到一口水。
?。ㄎ覀兌家煤玫?
上官子晞的活在賀萹珹的腦中想起。
是啊，我們都要好好的，必須好好的。
他想起了黑貓……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猛然間，他的腦中想到了一個姿式，他看著冰窟窿，于是快速而小心地平躺下來，手中用力，他整個人朝冰窟窿滑去。
接著，他的腳踩到了水窟窿另一端的邊緣，將整個身子抵住。這樣，以這個姿式他就可以將力從向下轉(zhuǎn)變?yōu)橄蛩椒较?，而不會破壞冰面了。很好！就這樣！
“上官子晞！抓緊??！”賀萹珹喊道，然后手中開始發(fā)力。他咬緊牙關(guān)，雙手緊繃到極致。
上官子晞的身體逐漸離開了水面，但隨著上官子晞所受浮力的減小，賀萹珹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好在上官子晞似乎還有主觀的意識，只見她右手握著藍(lán)色圍巾，左手則開始撐著冰面，努力幫賀萹珹分擔(dān)著壓力。就這樣，上官子晞的身體竟真的一點一點被拉了出來。
最終，上官子晞重新被拉回了冰面之上。
她劇烈地咳嗽著，但隨及又整個人蜷縮了起來，整個身子不停地打顫。
賀萹珹此刻雖然很累，但顧不上休息了，立刻坐起身：“上官子晞，你怎么樣了？”
“好……冷……好冷……”上官子晞的聲音很微弱，牙齒打顫的聲音很響。
“冷……冷！”賀你們回過神來，立刻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換下了上官子晞濕淋淋的外套，然后用圍巾把上官子晞臉上和脖子上的水盡量擦干。
“先離開這！”賀萹珹看了一眼冰窟窿，然后將上官子晞朝岸邊拖過去。幸好是在冰面上，兩人很快就到了岸邊
“上官子晞，我們先趕快下山吧！”賀萹珹看著渾身發(fā)抖的上官子晞，依舊十分緊張。
“我……我的腿……抽……抽筋了……”似乎是賀萹珹外套上的余熱起到了一絲作用，上官子晞的理智好像已有些恢復(fù)過來。
“抽筋了？”賀萹珹有些焦急。
他以前還從沒學(xué)過抽筋該怎么辦??！都怪書看得還是太少，今天回去就看醫(yī)療用書！
可是現(xiàn)在呢？上官子晞還很微弱。
“我，我背你下山吧！”賀萹珹說。
“可……可以嗎……”
“別管了！現(xiàn)在只能這樣了！”賀萹珹語氣堅決。他背對著上官子晞跪下。
上官子晞此刻也不好說什么，只得慢慢地，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撐起身體，跪著向面著的賀萹珹移去，然后輕輕趴在了賀萹珹溫?zé)岬谋成?，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
賀萹珹雙手接住她的膝蓋，腳下一用力，悶哼一聲，但終究是站起來了。
咔嚓。
腳下又有冰的碎裂聲，賀萹珹心頭一緊，連忙邁步跳上了岸，冰在身后裂成數(shù)塊。
好險。但現(xiàn)在不是后怕的時候，現(xiàn)在必須盡快下山去才好。賀萹珹努力邁開步子朝著下山的路走去。
“子晞，會顛得慌嗎？”賀萹珹喘著氣問道。
“沒關(guān)系……”上官子晞的聲音還是很微弱，畢竟在大冬天還掉進(jìn)了冰水之中。
賀萹珹不禁加快了步伐，現(xiàn)在的上官子晞還在承受著嚴(yán)寒，必須趕快把她送回家才行。
都怪自己非要看什么冰面，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所以自己要彌補(bǔ)。
所以現(xiàn)在要快??！
賀萹珹努力奔跑在下山的路上，背上背著上官子晞，此刻，他已無法感到疲倦。
莫明之中，竟流下了淚來，他不知道是為什么。
冰晶凝結(jié)的世界中，男孩背著女孩，奔走在無盡的白色之中。
有一兩次差點打滑，但他都有驚無險地穩(wěn)住了重心，然后繼續(xù)跑。
時間的流逝在此刻仿佛變得模糊，賀萹珹的意識已經(jīng)察覺不到時間的概念，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前進(jìn)的路。這是只有在學(xué)校百米賽跑時才有的感覺。
沒有時間，沒有他人，沒有自我，只剩下前方的路。
?。ㄟ€有奔跑下去的責(zé)任）
風(fēng)聲，溫度，肩背上的重量。
也許能記下來的，只有這些。
終于，到山腳了。
賀萹珹拐進(jìn)入村的一條小路，繼續(xù)狂奔。向著上官子晞家的方向，繼續(xù)狂奔。
他的雙腿終于傳來了酸痛，一下子變軟了不少，但咬著牙，還得繼續(xù)跑下去。
好累。
喘氣加重，步邁加重，整個世界都在加重。
天地開始旋轉(zhuǎn)。
上官子晞家的房子就在眼前，但這最后幾步的距離卻是最難跨越的。
不過，終究是邁到了上官子晞家的院門前。
“叔叔??！阿姨??！”賀萹珹用盡所有的剩余的力氣喊道。
接著他的腿徹底軟了下去，倒了下來，但最后依舊是保證上官子晞先穩(wěn)當(dāng)?shù)靥稍诘厣稀?p> 一種責(zé)任的力量脫離了他而去，頓時，無盡的疲急覆蓋住了全身，他也避癱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昏昏沉沉間，他聽到了有人跑步的聲音。
聽見了開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