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什么叫一眼萬年啊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克萊恩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一邊呼吸著宿舍仿佛結(jié)著冰碴的空氣，顫抖著伸手從被子里摸出自己的衣服，衣服上還帶著些許可能是這個冬天最后的溫暖的熱氣。

　　克萊恩默默把自己裹嚴(yán)實(shí)，然后出門到一樓走廊里，果然，燃?xì)忮仩t已經(jīng)熄滅不知多久了。

　　克萊恩拿過倚在墻上的鐵鍬，鏟起幾塊裝在袋子里的煤塊扔進(jìn)鍋爐里。

　　現(xiàn)在算是寒假，宿舍里沒幾個學(xué)生，克萊恩則是因?yàn)樽罱趫D書館研究畢業(yè)論文所以留在學(xué)校沒回家。

　　非常倒霉的是前幾天這棟宿舍樓燒爐子的校工請假了，就導(dǎo)致每天早上，直到第一個勇士起床下樓把爐子燒熱之前，整棟樓都冷如冰窖。

　　“昨天晚上好像還下雪了，怪不得這么冷?！笨巳R恩一邊烤手一邊心累地吐槽?！笆遣皇堑萌タ纯从袥]有同學(xué)被凍死在寢室里了？”于是克萊恩又填了一鐵鍬煤塊，然后壞笑著打開窗戶，抓起窗臺上的積雪團(tuán)成球，走上樓，循著記憶挨門挨戶地敲開那些同樣留校的好同學(xué)的寢室門。

　　不出克萊恩所料，沒敲幾扇門，就遇上一間沒鎖的門，克萊恩慢慢扭開房門，縮身進(jìn)去，露出可怕的笑容。

　　……

　　一聲慘叫響徹云霄，叫醒了沉睡的校園，然后是銀鈴般的笑聲。

　　……

　　克萊恩獲得了一只凍紅的手和一大早的好心情。

　　克萊恩感覺自己的肚子在叫。

　　“今天的早飯？我記得星期五是小茴香牛尾湯配覆盆子果醬面包的?！?p>　　“想想就好吃！”克萊恩果斷決定去食堂吃早餐，畢竟克萊恩早起和食堂提供正常搭配早飯同時發(fā)生的機(jī)會并不多，雖然咸口還加小茴香的牛尾湯配甜口的果醬面包并不是什么好搭配，但克萊恩回想起昨天的全麥黑面包加咸腌魚，前天的硬邦邦烤餅配鹵蘑菇干，還有大前天的蔬菜亂燉…嘴角不禁流下不爭氣的淚水。

　　……

　　“唔，真不錯?！?p>　　克萊恩咬了一口燉的酥爛的牛尾，然后非常意外于咸度居然恰到好處！沒有任何腥燥氣息的牛肉松軟且充滿脂肪，并且因?yàn)闇慕荻錆M汁水。

　　克萊恩嚼完嘴里的牛肉，低頭喝了口湯，湯色清亮，表面浮著一層油花，還有星點(diǎn)的小茴香粒。口感并不油膩，也沒有厚重的香料味，整體沁香而清爽。

　　克萊恩覺得今天的食堂后廚不正常，正常的食堂不可能把食物做得這么好吃。

　　面包也比平時的要好，細(xì)膩柔軟的雪白面包片上涂抹著桃紅的果醬，克萊恩胃口大開，張嘴咬下去，濃郁的麥香從喉嚨涌進(jìn)鼻孔，柔軟香甜的面包中間裹挾著酸甜的果醬，唇齒碰撞間，帶著花果芬芳的酸甜糖漿爆炸一樣從面包兩側(cè)溢出來。

　　“真的…太好吃了！”克萊恩頭一次感到自己的詞語有些匱乏。

　　“今天是有什么大人物來視察嗎？”克萊恩加速幾口吃光手里的面包，然后拿起另一片。

　　“不太對啊，什么大人物六點(diǎn)跑過來視察？”克萊恩碎碎念，但也沒忘記把美味的面包不斷送進(jìn)嘴里。

　　“啊，昨晚下雪了，可能是昨天來視察的人沒來得及離開，所以需要在這里吃早飯！”克萊恩想到了一個較為合理的理由。

　　“那也不可能！”較為合理的理由瞬間被推翻了，“昨天的飯一點(diǎn)也不好吃，而且如果昨天有人來視察了，昨晚我就應(yīng)該能得到消息?！?p>　　克萊恩撇著嘴吃光盤子里最后一片面包，然后心疼地看著幾乎還是滿滿一碗的牛尾湯——有肉湯不泡面包太浪費(fèi)了！

　　克萊恩走到食堂窗口，想試探著問一下有沒有沒涂果醬的面包。

　　平日里很暴躁的廚師長今天很奇怪地笑瞇瞇，還認(rèn)真的聽了克萊恩的請求，并且走到后廚給克萊恩掰了一節(jié)法棍面包——這種因羅塞爾大帝而發(fā)揚(yáng)光大的充滿大氣孔的長條潔白面包口感很硬，即使吸滿湯汁也不會碎在碗里，在過去的上層社會美食家之間很有講究。

　　克萊恩順手拿了把勺子，然后呆呆地回到座位上，把面包掰成小塊泡在湯里，享受美味的牛尾湯。

　　……

　　心滿意足地吃完早飯，克萊恩順走幾塊面包留作午飯，然后到圖書館的自習(xí)室去趕論文。

　　忙碌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畢業(yè)論文這種東西，有的人家世富裕，根本用不著親自來查資料寫論文；有的人天資聰穎，早早就有教授預(yù)定好了他們的學(xué)術(shù)生涯，論文也只不過是做添頭；然而最多的人還是喜歡拖到畢業(yè)前最后兩個月再寫，畢竟寫論文很累。

　　而克萊恩的計劃非?？茖W(xué)，并且省時省力：首先把查資料的準(zhǔn)備工作放在畢業(yè)季前的寒假，這樣既沒有人搶圖書館，也沒有人占用自習(xí)室，順便還能在學(xué)校蹭暖爐和三餐——無論用瓦斯?fàn)t還是木炭爐，一冬天的耗費(fèi)對于克萊恩的家庭都是不小的負(fù)擔(dān)。更別說一些珍貴的書籍，整個圖書館僅藏一本，來晚了就借不到了。

　　這樣，即使開學(xué)之后開始寫論文，一個月完成，也還能留下三個月的時間用于咨詢教員，論文內(nèi)容的補(bǔ)充，打回重做，和畢業(yè)之前的調(diào)劑等工作。

　　對于克萊恩而言，最好的情況就是能夠留校工作，從助教做起，過不了幾年就能混上鐵飯碗。當(dāng)然，如果能被哪個教授看上，拉去他的研究組或者借用教員人脈安排個工作也很不錯。如何將腦海里的知識和即將獲得的學(xué)位快速變現(xiàn)才是重中之重。

　　克萊恩自嘲的笑了下，離畢業(yè)還有六個月，自己在這瞎計劃個什么？于是低頭專心抄錄資料。

　　……

　　一捧暖黃的金沙潑灑在胡桃木的舊桌子上，打斷了克萊恩的思緒。

　　“時間過得好快啊?！?p>　　克萊恩抬頭，透過窗戶凝視著滿天卷曲的火燒云、云層中間浮著的橙紅夕陽，往上是潔凈的深藍(lán)色晴空，往下是遠(yuǎn)處的墨綠群山，都在烈焰一樣的光華下黯然失色。

　　克萊恩站起身來，活動著僵硬的腰，木著兩腿走到窗邊。紅木細(xì)框?qū)⒁曇胺殖梢?guī)整的幾塊，每一塊都像是一幅畫，記錄著斑斕的景色。

　　圖書館后山的山坡，夏日里將會在白樺樹間種滿玫瑰花。而此時林間就只有白雪，樹枝上沒有葉子，孤零零亮晶晶地被壓彎垂下來。

　　雪其實(shí)下的并不大，畢竟廷根不是什么極北之地。

　　克萊恩口中呼出的熱氣將窗戶打上一層朦朧，在夕陽的映照下化作淺金的薄紗，把整個自習(xí)室都籠罩起來?？巳R恩伸出拇指在窗戶上抹了一下，水霧在冰涼的玻璃上結(jié)成晶瑩的線條，像是一扇層層疊疊的門框。

　　克萊恩的視線透過那扇門，穿過紅彤彤的火燒云，穿過金色的樹掛，穿過晶瑩的金沙般，最終定格在一個在緩緩沉落的光輪中熠熠生輝的人身上。

　　蓋過耳朵的短發(fā)被夕陽染成碎松香一樣的綢緞，遮掩著清藍(lán)的眸子，其中倒映著鎏金的輝光，在如水的清波中匯成繁復(fù)玄妙的紋理，像一扇層層疊疊的門，空洞洞地不知在望著什么。

　　那個人似乎感覺到了克萊恩的目光，緩緩抬起頭，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時光像是被偷走了一樣停滯不前，一切好像都隨著空中緩緩下沉的夕陽一起慢了下來，一切好像凝固成了一枚記錄了此情此景的水晶球，萬籟俱寂。

　　克萊恩俯身凝視著獨(dú)自站在林間的人，然后看到那個神情孤寒的人也抬頭盯著自己看，看久了，竟露出冰雪消融般的笑顏，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巳R恩有些癡癡地望著那個和煦的笑容，和煦得好像嚴(yán)冬突然過去，春風(fēng)吹開的第一朵花。

　　克萊恩猛地驚醒過來，從窗邊退開，然后轉(zhuǎn)身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刺下樓。不知道是什么在呼喚克萊恩，讓他去找到獨(dú)自站在林間的那個人，去找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然而，等到克萊恩從圖書館正門繞到后山時，那個人卻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這就像是一場夢——從山腳望去，夕陽已然變得深紅，被銀裝素裹的山坡吞去了大半；火燒云熔化成紫紅的晚霞；摻金的沙回到了塞西姆河的河畔，繼續(xù)等待淘金者的拜訪；山坡上的金枝玉葉化作晶瑩剔透的鉆石串，倒影著最后的光；山坡上仍堆落著昨晚的雪花，但是積雪上沒有一個腳印，沒有腳印，一個都沒有……

　　克萊恩悵然若失地呆立在原地。

　　然后克萊恩的胃指揮克萊恩的腳拉著克萊恩去食堂吃晚飯。

　　晚飯是充滿因蒂斯風(fēng)格的烤餅和鹵雞腿配蘑菇煲。

　　烤餅酥脆，刷了蛋液，撒了白芝麻，還烤出了很漂亮的酥皮裂紋，克萊恩的胃指揮著克萊恩的手把酥皮剝下來塞進(jìn)嘴里，沾了一嘴的脆渣和油花。松軟的烤餅芯則分成兩半，夾滿鮮嫩的蘑菇，做成蘑菇漢堡。

　　克萊恩咬著上了一層紅亮的糖色的雞腿，肉質(zhì)雪白而細(xì)嫩，多種香料熬煮的鹵汁層次分明，多而不雜。

　　香味順著鼻子躥上腦門，把滿腦子都沉浸于突然消失的那個神秘青年的克萊恩叫回了現(xiàn)實(shí)中。

　　“嗯，真好吃！”

　　克萊恩決定吃完晚飯再聽從命運(yùn)注定的指示去找那個神秘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