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聲望去，幾個孩子不知所措的急呼著:“老爺爺摔倒了，老爺爺摔倒了!”
就倒在身后街口的拐角處，離饅頭店二十米遠的地方，小森見狀急忙跑了過去，從雪堆中攙扶起老爺子的上半身。孩子們也飛快的圍了過來，輕輕的拍打著粘在老爺子頭上和衣服上的雪花。
“大爺，您沒事吧？摔著哪沒有啊?”小森關(guān)切道。
“嗯哼～哎～喲!”老爺子長喘著氣:“這雪挺軟和，哈哈，謝謝孩子們!”老爺子打量著正在為自己拍雪的孩子們慈愛的說道。
“您倒是挺幽默，沒事的話我扶您起來，地上涼?！毙∩娎蠣斪舆@么幽默差點沒笑出來。
“哎呦呦～!”剛要扶老爺子起來，不料突然捂著腰哎呦起來。
“怎么了？”
“閃到老腰了，沒事小伙子我坐這緩緩就好了。”
“那也不能在這緩啊，多冷啊，家離這遠嗎？我背您回去吧?！?p> “哎呦，不行不行，饅頭還沒買，回家老婆子又得數(shù)落我?！崩蠣斪雍苁菄烂C的說道。
“我這有十個饅頭，給您了，看夠嗎?”
“夠夠，謝謝你啊小伙子，我給你錢。”說著就從口袋里往外掏錢。
“不用不用，我先送您回家。別再凍著了?！?p> “哎呦，那就太謝謝你了小伙子，這老腰是有點疼。”
小森便將老爺子從雪地里扶了起來，老爺子艱難的站起身來，一只手還捂著腰哎呦著，另一只手還不忘給小森指著家住的地方。老爺子在小森耳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看來剛剛摔得那一下確實疼壞了老爺子。
身旁這位老人年近九旬，一撮花白的胡須在風的吹拂下不斷地拍打在小森的臉上，癢癢的，卻又騰不出手去撓，難受極了。與眾多年長者一樣，歲月已然在這位老者的臉上布滿了痕跡，花白的眉毛之上是那花白的短平的頭發(fā)，唯有那雙炯炯有神又異常清澈的雙眸是黑溜溜的。他那慈祥的臉龐卻又有那么幾分滑稽，伴隨著身體的疼痛每次張嘴“哎呦~”之時，那兩排假牙似乎總想從他嘴里跳出來。小森發(fā)現(xiàn)老爺子瘦的可怕，隔著厚厚的冬裝依然可以感受到硌人的骨架。
老爺子的住所在小村的最里面，這也有幾棟自建房，但更多的是原住民們。這里有一家家小院，還有幾片空地，當然了，夏天的時候空地里面種滿了各種蔬菜。小森剛搬來松花堡的時候還是六月份，正是菜園生機盎然的時候，偶爾也會來這里散步，因為散發(fā)菜香的小園地讓小森想起自家媽媽打點的菜園，兒時姥姥家的菜園，閉上眼睛，吸一口菜香氣，小森的心里總能感受到溫暖。但是他又不敢常來菜園，因為對家人以及故鄉(xiāng)的思念令他難過，他感覺愧對自己的家人，因為自己的失敗、自己的怯懦、自己的墮落，自己又無法克服這些挫敗感，只有選擇逃避，把自己躲在那十平米的小屋里。
“前面就是我家了，這一片是我家的小菜園。”
小森順著老爺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棟三層的自建房旁邊坐落著一間小矮院，說是矮院，倒不如說是小矮棚。門是鐵焊接的，一推發(fā)出咣吃咣吃的聲音，似乎再稍微用些力，它便散架了。進得院去，本就不大的小院里由于堆滿了塑料瓶、啤酒瓶，便顯得更加擁擠了。
“老婆子，我回來了!”剛進院大爺就大喊了一聲，見沒人應(yīng)答，便一臉無奈的笑著對小森說道:“走，咱進屋!”
小森扶著老爺子推開屋門，屋內(nèi)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卻能看到墻體和屋頂?shù)目p隙和漏洞中投進來的亮光，幾分宜人的菜香氣縈繞在小黑屋內(nèi)，其中還混雜著特別的氣味，小森說不上來那是什么味道，但令他想起兒時爺爺住的老房子里那個味道，一模一樣。
“等一下啊小伙子!”老爺子走進黑暗中不知摸索著什么，一陣叮鈴咣啷之后只聽“啪”的一聲，泛黃的布滿灰塵的白熾燈照亮了整個小屋，小森下意識的用手擋住這并不刺眼的燈光，待眼睛適應(yīng)后，呈現(xiàn)在小森眼前的是一張矮矮的飯桌，桌上盛有一盤冒著熱氣的韭菜雞蛋，一碟小菜，看來大爺是先做好了菜，出門買個熱饅頭，坑坑洼洼的地上還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兩三個小馬扎，一輛輪椅，在哪布滿物什的角落里布置著一張老舊的竹木床，床上似乎還躺著人，估計燈光些許刺眼，傳來一句虛弱的:“嗯～，誰呀?”
“我，老婆子，饅頭買回來了，快起床吃飯了!”老爺子用哄孩子的語氣叫老奶奶起床。
“我再睡一會兒?！?p> “快快快，再不起飯就涼了，今天外面可冷了，我手都凍僵了?！边呎f著邊將雙手放在老奶奶臉上，可能過于冰涼，老奶奶發(fā)出“呲～!”的一聲并很生氣把老爺子的手推開。
小森看著眼前的一幕，像極了自己叫女友起床的樣子，難能可貴并且難以置信的是這件事發(fā)生在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身上?！皭矍檎娴目梢员ｕr這么久嗎？”木小森心里嘀咕起來。
“大爺，我把饅頭給您放飯桌上了，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毙∩瓕z頭放在桌子上，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別別別，在這吃完飯再走!”老爺子見狀急忙站起身捂著腰向小森大踏步走來。
“您別亂動了，注意身體!”小森急忙扶住。
老奶奶見有人在，便坐了起來，問到:“這是？”
“小伙子可幫了大忙了，今天出門摔了個狗啃泥，還好小伙子把我送回來。”
“哈哈哈，多大的人了，走路都不會。”聽到老爺子摔了，老奶奶還調(diào)侃起來，竟然開心的笑了。
小森看見窘迫而又尷尬的大爺，想笑，但是憋住了。
“還笑，我要是摔著了有個好歹看以后誰伺候你?！贝鬆敍]有得到老伴兒的安慰關(guān)心，反而受到了嘲笑，心里明顯有怒氣。但還是給老奶奶穿好棉襖，抱在了輪椅上。
“我?guī)湍鬆?”小森怕大爺腰再受傷便上前幫忙。
“沒事，可輕了?！闭f話間大爺已將老伴兒抱在輪椅上。
老奶奶對小森說道:“沒事，不用操心這個老頭子，他身體好著呢?！闭f著又望向氣喘吁吁的老爺子，那微笑的臉龐寫滿了幸福自豪，那望著老爺子的雙眸充滿了深情，小森不太懂那種深情，但它令小森感動，羨慕。
“謝謝你啊小伙子，坐～坐～”老奶奶又望向小森，熱情的招呼他坐下?！昂煤?！”見盛情難卻，就客隨主便了。小森找了個小馬扎坐了下來。
“我去盛小米粥?！崩蠣斪痈吲d的說道，老兩口對客人的到來顯得格外愉悅。
“小伙子叫什么??？”老奶奶湊近小森問道。
“木小森，木頭的木，，不大不小的小，森林的森?！?p> “這個名字好啊，是不是五行缺木啊?爸媽給起這個名字?”老奶奶好奇的問道。
“名字里有森的多的是，人家都五行缺木啊？”老爺子一邊盛飯一邊打斷道。
“好好盛你的飯，哪那么多話?別理他小森?！?p> 小森十分拘謹?shù)男Φ?“我也不知道，可能缺吧，爸媽也沒說過?！?p> “你看你看，小森說缺木，就會犟，你大爺這人死犟死犟的?！?p> 大爺不服的回頭瞪了一眼老伴兒，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扭頭默不作聲的盛飯去了。
“先吃菜孩子，你大爺沒別的本事，就是做菜挺好吃的!”老奶奶熱情的為小森夾了一口韭菜雞蛋。
大爺一聽不樂意了，把鍋和勺子一撂“不干了，我咋就叫沒別的本事了，你說說!”這次明顯激怒大爺了。
“有本事行了吧!有本事!又刺痛你脆弱的自尊心了?”老奶奶這話就有挑釁意味了，她明知大爺已經(jīng)生氣了，但她似乎一點不在意。
“行，自己盛飯去吧，我沒本事?！薄安皇⑹前?，行，那你餓死我吧!”
“斯～～嘿你這……”老爺子氣的都抓狂了，但不知是什么讓他又忍住了，轉(zhuǎn)身盛粥去了。
老奶奶見老伴兒敗下陣來，不由的得意起來。
“小森啊，做什么工作的啊?”
面對老大娘的提問，小森顯得舉足無措，一時不知如何回復(fù)，畢業(yè)后一直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他一邊準備考研，一邊做著兼職，但那不是他喜歡的工作，沒辦法，只能找一個最近做的比較體面一點的工作?！熬€上老師，對孩子一對一輔導?！?p> “老師好啊，培育下一代，當老師好，那小伙子有沒有對象啊?”
一聽這個問題，木小森直接呆住了，他還沉浸在失戀的傷痛中，“額～這個……”
咣的一聲，老爺子把粥放在桌子上:“問問問，人家來做客，你在這查戶口呢？”老爺子見小森面露難色，便解圍道。
老奶奶見小森不開口便也不再追問，小森這才緩了一口氣。
“多吃點，早上得吃好?！眱晌焕先艘蝗私o小森夾一大口菜。
“謝謝，我自己來就行，您二位快吃?！倍焕先说氖⑶樽尓氃诋愢l(xiāng)的小森感到一股暖意，考研的失利令他也無顏面對父母，過年也沒能回家，只身留在京都，他沒想到這刺骨的寒冬中，還能感受到家人般的溫暖。
老爺子一口一口的吹著湯勺里的熱粥，那粥的熱氣漸漸散去，老爺子才將湯勺送到老伴兒嘴邊?！皠e見笑啊小森，這么大人了還讓喂著吃。”老爺子望著喝著粥的老伴兒說道。
“那你有本事別喂我，讓我燙死吧！”
老爺子聽見這話一個勁兒的笑，兩位那滿是皺紋與溝壑的臉龐卻隱隱約約讓人感覺到了年輕或是稚嫩。
“大爺才不舍得讓您燙著呢！”小森由衷的說。
“他對我好那是應(yīng)該的，年輕的時候多少人追我，我跟了他這個窮小子?！?p> 大爺在一邊笑，不說話，只顧喂老伴兒粥?！翱旌戎嗪戎??！?p> “你就說是不是吧，要不我不喝!”老奶奶賭氣道。
“是是，你大娘那時候貌美如花!家里條件也好，還是大學生，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啊，嘿！便宜我這個窮小子了。”大爺說這話的時候都笑的合不攏嘴了。
“大爺年輕時候一定帥炸了!”小森好奇道。
“還行吧，一般，關(guān)鍵看他老實，好欺負?！崩夏棠逃行┑靡?。
“那不墻上掛著的我倆結(jié)婚時候的照片?！?p> 小森走近一看，怎么說呢，只能說驚艷。
“您二位年輕時候怎么不出道當明星啊?”
“當什么明星啊，不稀罕那個?！崩夏棠贪翄傻恼f道，“平平淡淡挺好，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我家那時候條件好，也受老一輩革命家的影響，對物質(zhì)生活沒有什么要求，人要活出質(zhì)量，用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為人民服務(wù)中去，這是我們那時候一直念叨的話，現(xiàn)在的人啊，沒有那股精氣神了?！?p> “說的好聽，不也總是因為我沒錢和我吵嗎？沒結(jié)婚的時候總是鬧分手，結(jié)婚了總是鬧離婚?！崩蠣斪哟虿淼馈＠夏棠坍敿摧p輕的打了老爺子一拳:“別說話!”
大爺立馬變乖了，緘口不言:“你們說你們說?！?p> “剛開始說真的是不習慣，家里要什么沒什么，連個燈泡都沒有，唯一的家用電器就是手提電燈?？墒呛髞戆。土晳T了，畢竟覺得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別的我也不在乎?！崩夏棠陶f這些時很平靜，“這腿也是，當時只是覺得發(fā)燒，怕家里花錢，心里想挺一挺就好了，可是病情嚴重的時候這腿已經(jīng)保不住了?！?p> 大爺嘆了口氣:“怕花什么錢啊，多少錢也得治啊，我當時也笨，沒發(fā)現(xiàn)她不舒服?！闭f這話時老爺子有點懊悔?！拔已陲椀暮冒?，演技不錯吧嘿嘿!”老奶奶調(diào)皮的說道，“坐輪椅多好，就不用自己走路了，走哪你都得陪著我?！闭f著還摸摸老爺子的滿是白發(fā)的腦袋，該是怕大爺自責。
“您二位感情這么好，吵架應(yīng)該很快就和好。”
“什么啊?多少次了鬧得兇，覺得這輩子不會在一起了，有時候一個多月不聯(lián)系，可后來還是和好了?！?p> “大爺您主動認錯了吧?”小森問道。
“才不是呢，倔驢一頭，我不和他說話他就不會主動說一個字，但是我一和他說話，他立馬就認錯。你就不會主動找我認個錯，有時候我真的生氣，就不理他，看他能挺多久?！崩夏棠淘谝慌员г沟?。
老爺子在一旁笑而不語。
“可能大爺內(nèi)向，您看一和大爺說話，大爺不就立馬認錯了嗎？”
“這就是他一貫的借口，有了孩子之后拿孩子當擋箭牌。”
“那您的孩子呢？沒和你們住一起?”
“大兒子做科研，為國效力，小女兒當教師，為祖國培育下一代。兩個孩子倒是孝順，總想把我們接走，哎，老啦，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有感情，有老鄰居說說話，不想動。孩子們見拗不過我們便要給我們建個新房，哎呀，這老房子也有感情，結(jié)婚就在這，一晃幾十年，也是老伙伴了。”老奶奶深情的環(huán)視了一下小屋，“他們每月還給零花錢，我倆留下吃飯的錢，剩下的都捐給貧苦地區(qū)的孩子們了?！?p> “那您還那么辛苦撿那些干什么??？”小森指了指院內(nèi)的塑料瓶啤酒瓶說道。
“閑不住啊，總想做點什么，換來的錢都資助貧困學生了，算是發(fā)揮余熱，哈哈！活一輩子活出一個道理，學會珍惜，珍惜時間，珍惜生命，珍惜身邊的人?！崩蠣斪油习閮洪_心的笑了。“你大爺心眼好，我當時也圖他心眼好!”“你確定不是圖我長的帥?”
“一邊去吧，沒個正形!”老奶奶笑著打趣道。
屋外冰天雪地，寒風呼嘯，屋內(nèi)其樂融融，溫馨溫暖。
“這么冷的天，您就別出來了。”小森關(guān)切道。
“你大媽就像一個老小孩，想看看雪，沒事，帶她轉(zhuǎn)轉(zhuǎn)就回家?！?p> “快回家吧小森，有空常來玩，大娘管飯，你大爺管做飯，哈哈!”老奶奶坐在輪椅上笑著說道。
“一定，那我就回去了，您早點回家。”小森向兩位道別:“大爺您的飯真的棒!”
“哈哈，那就常來玩!管飯!”
頓時，這寒風似乎也沒那么冷了，小森心里覺得暖暖的，他不禁再回頭望向兩位前輩，灰蒙蒙的天空下，雪花鋪滿的寂寥無人的小路上，兩位老人愉悅的欣賞這大多人避之不及寒冷的雪景，時不時傳來幾聲會心的笑聲，小森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雪花飄落在臉頰上，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