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軌長鳴（2）

　　陽天終于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睡了飽飽的一覺，起來時天色已暗，靜謐的初夏遠(yuǎn)眺郊區(qū)，星光點點。他又忍不住自嘲回來后日夜跌倒的作息，簡直是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此時鳳奶奶還在廚房里忙碌著，淡淡醇香的酒味飄散在廚房的每一個角落，顯然她剛剛釀完一壇子酒。陽天下樓時，見她正裁剪好紅繩，艱難地彎著單薄瘦弱的身板為準(zhǔn)備封存的酒壇系上。

　　陽天于心不忍責(zé)怨起來，“奶奶，身體都不這樣了，要不別再釀酒了?！?p>　　“正好，幫我把酒搬下去?！兵P奶奶根本聽不進(jìn)陽天說的話。

　　陽天只好吧唧把嘴閉上。一直以來，他能讀到大學(xué)順利畢業(yè)，都是奶奶釀酒賺錢的功勞。但現(xiàn)在奶奶已年邁，身體大不如前，自己能養(yǎng)活她了，所以才會反對，卻從未奏效。他只好照奶奶的意思抱起酒壇就踏上樓梯，準(zhǔn)備把酒壇搬往地下室的酒窖。

　　“用推拉車。”鳳奶奶提醒著，擔(dān)心她的酒壇子摔碎。

　　地下室的酒窖就在本棟樓房的負(fù)一層，直接從廚房的樓梯下去便是。樓梯邊設(shè)有一條平滑的小道順延而下，為奶奶上下搬運重物減少不少重力。

　　“沒事，不重?！标柼煺f著往地窖走去。說來也怪，那加上酒少說也有五十斤重的酒壇壓在胸前，應(yīng)該很難很重才對，但陽天他步履維艱的原因只是酒壇擋住了視線。他順著樓梯而下，直抵酒窖的推拉門。

　　推拉門一開，一陣陣醇香甜美的酒味從寒涼昏暗的酒窖里撲面而來，沁入陽天的心脾，肚子里的酒蟲隱隱躁動，讓他很想當(dāng)即小酌一杯。

　　酒窖里映入眼簾的都是和陽天懷中抱的統(tǒng)一大小的酒壇子，規(guī)規(guī)整整并排擺放，從推拉門讓出小道直通酒窖對面墻壁，中間岔開兩條小道劃分開來。

　　這間偌大的酒窖少說也有一百五十平米，酒壇從里到外層層擺放，快將酒窖堆滿。陽天把酒壇子放在最靠外的架子上，又對奶奶說：“奶奶，你釀這么多酒放著也是放著，要不我們把它全賣了換點錢，你也好安享晚年。這酒，絕對有市場。”

　　此時陽天早已忘了他前一腳還在責(zé)怨奶奶不要再釀酒，后面看到這一大間的酒，突然冒出賣酒換錢的想法來。鳳奶奶告訴陽天這酒窖里的酒不是用來賣的，想都別想，說著拉他出酒窖，鎖上門。

　　陽天苦笑道：“奶奶，這酒不賣放著干嘛？多浪費呀?！?p>　　“你知道什么。這些酒都是大家拿來的米釀制而成的，它們自有別的用處?！?p>　　陽天聳拉著臉，這話他早聽奶奶說過多遍，還是不知用意，于是又說：“那奶奶準(zhǔn)備還要釀酒釀到什么時候？”

　　“直到我死?！蹦棠虉远ǖ鼗卮?。

　　聽到這話，陽天的內(nèi)心不由得顫動，隨即又變沒事人一樣揮動著手，摟著奶奶的肩邊上樓邊說奶奶是要活到一百二十歲的人，別動不動就說死啊什么的。

　　鳳奶奶見他不著調(diào)，也不生氣，囑咐他去祠堂看看米缸滿了沒，滿了就裝袋搬回來。

　　得令后，陽天同奶奶回到廚房，一溜煙跑了。那不著調(diào)的神情轉(zhuǎn)而變得憂郁起來，心想如果這一年他出意外死了，不知道奶奶會怎樣，想到這不由得有些擔(dān)心。

　　前往祠堂時，剛上臺階就見陰九九雙手交叉環(huán)抱在胸前，閉著眼睛倚靠在祠堂大廳外的欄桿上，陽天憂郁的面容頃刻間消散了，眼睛忽閃地亮了起來。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細(xì)微變化，悄悄上前觀察陰九九是不是睡著了。

　　“看夠了嗎？”陰九九微微睜開雙眼，面無表情地看向陽天，“看夠了我們就走吧?！闭f著她也不等陽天什么反應(yīng)，徑直向祠堂外走去。

　　陽天盯著陰九九遠(yuǎn)去的背影，暗嘆要是陰九九是個男的，他絕對會和她成為好兄弟，可惜她說個女的，這一副生人勿進(jìn)的冰冷面孔簡直是無話可說。陽天搖著頭，見陰九九轉(zhuǎn)過臉來，急忙跟了上去。

　　兩人乘車來到火車站，從火車站旁的隧道口穿過。隧道口外的房子稀少，到處都是荒涼的田地，路燈也是隔著老遠(yuǎn)才有一個，照射下來隱隱能見些黑影。

　　但陰九九像只夜間行走的貓，毫無障礙地大膽往前，熟練敏捷地避開前往鐵路的小道上的水坑。陽天跟在身后走她走的路，仍還是踩了不少水坑，一路上只得嗷嗷苦叫。

　　他們很快來到距離火車站少說有兩公里遠(yuǎn)的鐵路。從那向燈火通明的市區(qū)望去，依稀望見老街坐落的山的輪廓。

　　陽天走在鐵路的軌道上，四處察看發(fā)現(xiàn)軌道是生銹的，沒有摩擦光滑的痕跡。一輛火車從隔了一座山頭的另一條鐵路疾馳而過時，他說：“我們好像走錯路了?！?p>　　陰九九看了一下四周，拿出一張符念念有詞，向空中一拋。那符瞬間燃出火焰，在空中像個探測器似的前后左右移動，隨后沿著鐵路往來時的相反方向的另一個隧道口走去。

　　二人跟在火焰穿過隧道口沒幾步，就看見那符火焰熄滅，化作灰燼散落在鐵路了。

　　陰九九蹲下看了一眼，說：“是這了?！?p>　　陽天學(xué)陰九九蹲下也看了看那已失去亮光的灰燼，又看了黑暗無光的四周，靜謐得根本不像他半夜做夢能聽到的那惱人的火車聲，他問：“接下來怎么做？”

　　“等?！?p>　　陰九九起身退到鐵路外，找個干凈的亂石坐了下來，雙手撐在拐杖上，下顎靠了上去閉目養(yǎng)神。

　　“你是不是在哪都能睡著呀？”陽天也挪到一旁坐了。

　　“你經(jīng)歷了不少，也該明白做這個的的確有些晝夜顛倒。所以，有時間的時候多瞇一會準(zhǔn)沒錯?！?p>　　陽天非常認(rèn)同陰九九講的，在夜色中他看不到陰九九勞累的面容，只聽見規(guī)律而又輕微的呼吸聲。他看了看手機(jī)，眼下不過凌晨一點。他記得好幾次被火車聲吵醒，基本時間都是三四點鐘，看來還得等很久。

　　他無法像陰九九那樣泰然坐下補(bǔ)覺，撲面而來的涼風(fēng)只會讓他越吹越清醒。沒法靜下心來的他嚯地起身，想到遠(yuǎn)點的地方活動一下。

　　“別亂跑?！?p>　　這時，陰九九一把抓住陽天的手。陽天感覺到陰九九抓手時的勁有些大，大到有點痛，立即說：“痛??！手勁這么大，抓逃犯呢？”

　　“對不起。”陰九九當(dāng)即松開手，有些羞愧地靠回拐杖上。

　　陽天本想開個玩笑而已，見陰九九這樣清了清嗓子又坐了下去，解釋說：“你這人也太沒趣了吧，沒看出來我在開玩笑？”

　　陰九九抬眼看他，說：“沒什么好笑的?！?p>　　陽天像吃癟了一樣吧唧閉上了嘴，靜默不到一分鐘，實在憋不住，又說：“你這樣會沒有朋友的?！?p>　　“我本來就沒什么朋友?！?p>　　“哇，居然說出這種話，難道我不是你朋友嗎？”

　　陽天習(xí)慣性地抬起手搭到陰九九肩膀上，想要和她像兄弟一樣好好聊，沒想到陰九九后背如長了第三只眼，準(zhǔn)確地用拐杖擋住，推回原地說：“說話就說話，別靠太近?！?p>　　陽天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繼續(xù)說：“我都不知道第幾回說你了，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咱兩出生入死過，真不愿意和你做朋友，太難了?！?p>　　“真……有那么難么？”

　　陰九九的問題讓陽天斷定她還是很在意的，繼續(xù)說：“當(dāng)然啦。哎，我看你對我的奶奶、兄弟張自凡、還有欣悅欣媽他們都挺好的，怎么到我這就不行了？”說著他像是恍然大悟一樣嚯地又起身，叫道：“該不會你是刻意針對我吧？就因為我和你爭搶守祠人的位置？”

　　“別瞎猜，我來的那天就已表明原因了?！?p>　　“也是哦，那到底是為什么？”陽天彎下腰盯向陰九九，想要盡可能從她臉上搜索答案。

　　陰九九撇過頭去，目光悠遠(yuǎn)地望向黑暗，說：“如果全族人的希望都押在你身上，但你卻不如他們期望的那樣，你該怎么做？”

　　“這問題和我問的有關(guān)聯(lián)嗎？”

　　陰九九苦笑著搖了搖頭，又說：“抱歉，讓你有我針對你的想法，說明我做的還不夠好。以后，我盡量不那么在意你就是?！?p>　　“在意？”陽天疑惑了一下。

　　陰九九意識到這個“在意”這個詞用得不對，生怕誤會慌亂地解釋起來：“就是我以為我們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知道吧？我們是隊友，出生入死的那種，我得對你嚴(yán)格點。”

　　“這又是什么解釋？”

　　“這說的還不夠明白？哎呀，就是我們要一起對抗紅夜呀。紅夜可是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厲害的……怪物，這當(dāng)中可有不少危險的事，所以你的學(xué)會變強(qiáng)……”陰九九也覺得自己越解釋越復(fù)雜，深吸一口氣說：“總之，我會想盡辦法不讓你有事?！?p>　　說話，陰九九閉上嘴巴靜等回音。夜空中安靜了幾秒，緊接著迎來陽天仰天大笑的聲音，他說：“陰九九，你是不是越慌越解釋不清楚呀？”

　　“嗯。”陰九九紅著臉點了點頭。

　　“那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p>　　陰九九抬頭看向他，說：“你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标柼於椎疥幘啪琶媲?，鄭重其事地說：“你心里承受了不少壓力吧？有的時候，越是在意，越容易做不好?！?p>　　陰九九把這話聽到心里，突然一陣發(fā)酸感覺眼里有閃光的水滴在打轉(zhuǎn)，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又靠上拐杖，閉上眼睛，避免讓淚水掉下來。雖有拍了拍旁邊的亂石說：“都知道我壓力大了，還不坐下來修煉，下次遇事可別拖我后腿啊?！?p>　　“修煉就修煉，我天賦異稟，絕對不比你差，到時候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合把紅夜打得落花流水?！?p>　　“最好是，別說大話。”

　　陽天笑了，乖乖坐到陰九九旁邊修煉法術(shù)，已經(jīng)沒有煩悶的心緒。不知過了多久，再次睜開眼時，陰九九已不坐在旁邊了，她正蹲在鐵路旁，一手握著拐杖，一手貼在軌道上。

　　陽天問：“在做什么？”

　　陰九九讓他噤聲，專注力集中在貼在軌道上的手。陽天也學(xué)模學(xué)樣地把手貼上去，沒發(fā)現(xiàn)異樣。

　　陰九九突然說：“注意力要集中?！?p>　　陽天調(diào)整了一下蹲在鐵路旁的姿勢，雙手全貼到軌道上，雙目注視著好像要發(fā)力似的。

　　“要用心?！?p>　　“哦?！?p>　　陽天皺起眉頭緊盯雙手，瞥見陰九九投來不善的目光，當(dāng)即閉上眼睛。他向之前與欣悅他們聯(lián)結(jié)那樣感知四周，范圍以他為中心越來越擴(kuò)大。

　　“哦？”陽天叫了一聲，收回手，聽見陰九九讓他繼續(xù)，又把手貼到軌道上。那雙手漸漸感覺到軌道在震動，震動的程度在加強(qiáng)，給予他一種從遠(yuǎn)方馳來一輛火車的錯覺。那火車越來越近，軌道震動的越來越強(qiáng)烈，馬上就要沖到面前。

　　“小心——”

　　陽天大吼一聲，立馬收回手撲向陰九九。二人往鐵路外摔了過去，被亂石咯得吃通。死里逃生的慶幸蓋過了這種疼痛。可當(dāng)他看向那條鐵路時，什么都沒有。

　　“抱歉?！标柼旎琶ζ鹕恚殃幘啪乓卜隽似饋?，“沒摔著哪里吧？”

　　陰九九沒好氣地說：“差點沒被你摔死?！?p>　　陽天“嘿嘿”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聽陰九九囑咐他再去感受一次時，“啊”的張大了嘴巴。只見陰九九堅定地努努嘴，陽天不情愿地又蹲了下去，繼續(xù)把手貼在軌道上。

　　毫無意外的，他又重新感受了一回震動。震動感依舊是由微弱漸變強(qiáng)烈，然后又使他產(chǎn)生了火車撲面而來的錯覺。陽天立即縮回手，向后躲去。一個重心不穩(wěn)，顛倒在地，惹得站在旁邊的陰九九笑了起來。

　　“條件反射，條件反射而已?！标柼旖忉屩F(xiàn)在的丑態(tài)讓他無地自容。過了一會，他突然想到什么，說道：“不對啊。怎么沒有火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