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點。一間位于后海的酒吧。
陸少愁對面坐著的是一位長發(fā)白皙的女子,年齡與他相仿,顯得很文靜。從雙方的態(tài)度來看,彼此的關(guān)系頗為親近。
陸少愁伸出手去,拉住女孩放在桌子上纖細的手:“你這手往病人頭上一放,病人立馬就不發(fā)燒了。”
女孩抿嘴一笑:“我又不搞臨床,再說我是學中醫(yī)的?!?p> 陸少愁也笑了:“你們最近又研究什么新課題呢?”
“我們正在做一項實驗,從中草藥和其他的一些植物里提取一種對人體無害的麻醉品,代替目前比較危險的麻醉劑?!?p> “聽說咱們的中草藥都是以特便宜的價格賣給日韓,他們再加工為成藥,高價在歐美市場上出售?”陸少愁皺著眉頭。
“是啊,咱們的很多藥廠,制劑水平不如日韓,歐美認為不符合他們的標準……你的課是不是快上完了?”
陸少愁點點頭:“培訓今年上半年就能結(jié)束了,7月份就可以回單位了。終于不用住學校了,要不是給我們家遷通州去了,我何至于花錢住宿舍呢。誒,對了,我前幾天碰見一個同學,他告訴我說,京城的中心是在亞運村!”
二人泛起微笑,燭光在他們的臉上躍映著。
同一時間。工地。
兩個青年民工正坐在地上。陪伴他們的還有兩瓶啤酒,和一口袋花生米。其中一個瘦臉的,正是上次在女人院子里小便,又被嚇跑的那個。
瘦臉問旁邊的圓臉漢子:“老唐,你說咱這趟活得什么時候完???”
老唐搖搖頭:“你問我,我問誰?!?p> 瘦臉一副無奈的表情:“我這次跟梁叔出來,就為了掙些錢回家相我那對像去。要是還不發(fā)工錢,對像都讓別人給相走了?!?p> “走了再找別的,你這不算啥,我老婆在家生病,正急等錢用呢!咱們頭也不發(fā)工錢?!眻A臉的憤憤道。
“聽說得都拆完了人家才給錢,我看也快了,就差兩戶了?!笔菽樀你裤降馈?p> “你當兩戶就那么好拆,老家那邊為了這種事,還有差點鬧出人命的呢!這一鬧,政府還不得管?我看最少又得拖一個月?!?p> “那你老婆的病怎么辦?”
“怎么辦?明天我就找梁叔要錢去,我都出來半年了,他怎么也得給我些,他要是不給我,我搶也得把錢搶回來!”圓臉的咬牙切齒。
周六上午。陸少愁站在菜市口大街上,目不斜視,面沉似水。雙腳與肩同寬,兩膝微屈,沉肩松跨,雙手自然下垂。
突然一只手從后搭上了他的右肩。陸少愁右肩一沉,左手掄起,拍向肩上那只手。
不料拍了個空,陸少愁順勢后轉(zhuǎn),發(fā)現(xiàn)伍偉正站在一尺開外笑呵呵地看著他:“是不是還想給我來個肘錘?。俊?p> 陸少愁也笑了:“要打剛才第一下就打上你了。我說,身為公職人員還不守時,就你離得近,還遲到!”
伍偉著了一身便裝:“這點兒剛剛好,去早了吵人睡覺,去晚了正趕上飯點?!?p> “頭前帶路……”陸少愁手指一揮。
趙大爺正戴著花鏡看一本線裝的書,是部清末民初時的拳經(jīng)。室內(nèi)的陳設簡單而古樸。
院外傳來拍門聲。趙大爺抬起頭。
趙韓從里屋閃了出來。向院門走去。打開門,只見門外站了幾個流里流氣的人。為首的,便是頭些天在小飯館中,與老鄭一起謀劃的那個大流氓。
趙韓臉上變了顏色,伸手指向他:“二土匪!你作死!敢找上門來鬧事,我他媽廢了你!”
二土匪一齜牙:“小子!你也忒把自己當個人物了,收拾你用得著我?guī)н@么些人么,把你爺爺叫出來,我找他說事!”
“你想干什么?有事沖我來!”趙韓瞪著眼睛。
“我還真就不是沖你來的。你叫不叫?”二土匪故弄玄虛地樂了。
“誰找我?”趙大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趙韓有些不知所措。趙大爺走過他身旁:“回屋去!”
趙韓怒氣沖沖地一指二土匪:“你等著!”迅速跑回屋。
“老爺子,聽說您年輕的時候,也是號人物,我今天來會會你,找您說說理!”二土匪一臉的傲慢。
“怎么著,我這孫子把你打了?”趙大爺看了眼二土匪。
“不能夠!”二土匪一撇嘴:“我也是住這片兒的,聽說您死活不搬家,連累街坊不說,還訛詐政府,我這人就好打抱不平,不能容著你坑害大家伙兒的利益!”
“小伙子,識字嗎?”趙大爺一抬眼皮。
“哎喲嘿,怎么個意思?”二土匪晃蕩著脖子,身后的幾個人都惡狠狠地盯著趙大爺,有兩個人手里攥著報紙卷。
“這些都是誰教你的?你們幾個人,就代表大家伙兒了?那我算什么???這不是仗著人多欺負人少么?”趙大爺繃起臉。
趙韓又從屋里跑了出來:“二土匪,我大哥一會就來!你識相趕緊給我滾!”
二土匪嘿嘿一樂:“小兄弟兒,你大哥一早兒就去河北啦,跟我玩心眼兒,你還嫩著哪!”
二土匪又把頭轉(zhuǎn)向趙大爺:“我這兒可是跟您好說好商量,您要是明白事理,我也不為難你,要是不給面兒,以后趙韓在街上出點什么事,那就是你的報應!”說完目露兇光。
趙大爺聽見這話,目中射出憤怒,雙頜合緊。二土匪見狀,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趙韓一個箭步竄了上去,照著二土匪就是一腿。
二土匪急忙避開,右邊的衣服被踹臟了一塊。
“趙韓!”趙大爺喊了一嗓子。
二土匪身后的五個人呼啦一下竄了上來。趙韓擺開了架勢。
“二土匪!”又傳來一聲喝喊。是個年輕人的聲音。
二土匪一伙人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伍偉和陸少愁正快步趕來。
兩個拿著報紙卷的一看,拔腿從胡同的另一端跑掉了。
二土匪見兩個隨從跑遠了,向伍偉一努嘴:“伍警官,這小子打人!”
伍偉冷冷地看著他:“你想私闖民宅是吧?找我銬你回去呢吧?”
二土匪咧著嘴:“您別嚇唬我啊,你今天可沒穿警服!”
“那你跑我這報什么案呢?”伍偉嚴肅地看著他。
“我是請您當個見證,我今兒可是來討公道的,我不能看和他們做出對不起咱大家伙兒的事情!”二土匪理直氣壯。
陸少愁怒不可遏,走上前來:“一看你就是一流氓,也配談什么大家伙兒!你當人不知道你跑這兒來干嘛的!”
二土匪打量了一眼陸少愁:“我靠,你算干嗎地的!”
“你甭以為剛才跑了的那倆手里拿著什么我不知道,你不是讓我做個見證么,要不要我給所里打個電話,讓他們幫你做個記錄,把今天這事兒處理一下?”伍偉發(fā)話道。
“哼,您戴有色眼鏡看人,我也沒辦法!”二土匪用手一指趙大爺:“今兒個這事兒咱們沒完,你自己合計著辦!”說完一晃腦袋,身后剩下的三個人也抬腿跟著要走。
“你沒完?我還沒完呢!”趙大爺念叨著,突然提高了嗓門:“嘿!慫小子!”
二土匪一行人正沿墻而行,聽見趙大爺這一喊,都止步側(cè)目。突然就見趙大爺用腿往地上一掃,竟掃起半塊磚頭,這磚頭打著弧線,自門里向外,朝他們頭上飛來。
四人大驚,連忙縮頭下蹲。磚頭撞在墻上,碰得粉碎,墻被擊裂了一塊。磚頭的碎沫濺了二土匪一脖子一臉。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有陸少愁臉上顯出驚羨的表情。
二土匪站起身來,蹭了一把臉,喊道:“伍警官,你可都看著呢啊!這老家伙要殺我!”
陸少愁把話接了過來:“我們就看見你鬧事兒來著,還聽見你威脅人家!”
二土匪啐了一口:“這事兒我記著,可有人在這兒給我了一板兒磚!”然后狠瞪了陸少愁一眼。四人悻悻地走了。
趙韓趕上幾步,回過頭:“伍大哥,怎么不抓他們?。 ?p> 伍偉看見他們已經(jīng)走遠,嘆了一口氣:“哪能隨便抓人?。 ?p> 趙大爺:“謝謝你啊,小伍。”
伍偉一點頭:“我今天是特地來看您的,還帶來一朋友?!?p> 陸少愁走上前鞠了半個躬:“您老好,我叫陸少愁。”
“他想來看看您這宅子?!蔽閭ヌ骊懮俪畎言捳f全。
“看吧,說不好哪天我自己都看不著了,”趙大爺語帶無奈:“來,屋里請!”
屋內(nèi),老少三人喝著茶。趙韓遠遠地陪坐著。陸少愁不時抬頭打量著。
“我說小伍警官啊,你說你們怎么就和他們那些人合起來,一塊兒堆攆我們呢!”趙大爺說這話的時候,并沒看伍偉,端著茶壺倒茶。
伍偉的表情有些尷尬:“這事兒吧,有公,有私,為公是替老百姓危改,于私承包商那邊也得追求效益!”
“合著你們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趙大爺瞅了眼伍偉:“你們別都當我老頭子是自私自利的人。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幫過京城的守軍打過鬼子,日偽時期,還幫著地下黨除過漢奸!我就一個兒子,上山下鄉(xiāng),我把他送到山西插隊。我雖然對這房子有感情,可說到底還因為它是個文物,咱這京城要是都沒了這些,那故宮、地安門也不過就是個公園兒罷了。我也知道,到最后我還是得搬,前腳搬,后腳這房子就保不住嘍!可這拆了再想蓋,那就是贗品啦!”
“您說的一點兒沒錯!”陸少愁滿臉的敬慕之情:“我們家原先也住這么個院兒,但比不上您這個,我現(xiàn)在做夢還能夢見呢!您怎么不到文物單位去申請一下,要是申請下來,沒準兒就能保住了呢!”
趙大爺給陸少愁續(xù)了杯茶:“等證據(jù)齊了申請下來,這房子早沒了。再者說,就算是文物,又能怎么著?清初文豪朱彝尊的故居,那是正經(jīng)文物吧?上面有牌兒的,墻上不也寫了個拆字兒嗎?不是有句老話兒嗎?‘身后有余難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好玩意兒太多,我們這個就不算什么了!”
“大爺,您別急,我雖然年輕,又沒什么能耐,這件事兒我們不見得幫不上忙,但好歹試一試。是吧?伍偉?!标懮俪钔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