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給來十斤好米?!?p> “我這兒有上好的老倉米,紅里透亮,你要么?”米面鋪的店員笑著問。
“這給小陸留著吧,他喜歡。我是買給我姐他們吃?!蔽閭バχ鞔?。
“你姐回來啦,替我問聲好??!”店員秤好了米裝給伍偉。
“那什么時候走???”這次說話聲卻是來自身后,還沒等伍偉回過頭去,有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膀。
“呦牛子,是你啊,你又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伍偉挺高興。
牛子大名叫做方建東,和伍偉是老鄰居,從小學就是同學。他是臘月生人屬牛,比伍偉大幾個月。陸少愁轉來那會兒,他也和伍偉一個班。陸少愁總笑他說,臘月生的,動(凍)手動(凍)腳。
牛子人實在,好打抱不平,長得也結實,大冬天的穿件小單褂兒就在風里亂跑,常和比自己高幾年紀的孩子磕架,而且從不撮人,就好單練。
他媽生前在小學的校辦工廠里干活,人是好人,但脾氣火爆。有一回她替廠里的澡堂里燒鍋爐,不知是誰在里面喊了一嗓子“母老虎”,他媽拎著根棍子就沖了進去,洗澡的人全嚇得扭過了身。他媽也不耽擱,拿小棍在每個人屁股上梆了一下,然后瀟灑的走了。照牛子的話說,最難對付的就是糙老娘們兒,打不得、罵不過。這話傳到他老娘耳朵里,賞了他倆嘴巴子。
牛子小學畢業(yè)那年的暑假,他媽和同事走在街上,從旁駛過一輛公共汽車,將路面上的一顆石子碾得彈了起來,他媽眼快一手推開他們同事,自己卻被砸個正著,當時腦漿子就流出來了。
以前她媽在的時候,對牛子管得嚴,而且仗著自己的潑辣勁兒,一直沒讓牛子留級。這一撒手不管,牛子初一當年就開始蹲班,因此他只和陸少愁當過一年同學,不過關系挺好。
牛子別看不好好學習,卻有點斜的歪的,經??谕麦@人語。某天,牛子在廁所巧遇校長,見其正在系文明扣,隨口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苯Y果因為這句,鬧了個處分。
牛子的運氣似乎總不太好,他爸怕他生事,一個人管不了他,勉強上完技校,想送他去當兵,等學規(guī)矩了再回來上班。哪知事端又起。
一天牛子回家路上,看見住在巷口的傻子在玩羽毛球,結果球飛到了樹上,傻子拿拍子去打,拍子也掛在了上面。傻子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里發(fā)愣,幾個老太太坐在胡同邊上撿樂,一個勁地逗他。
牛子看不過眼,走過去跳起來幫傻子夠下球和球拍,還自言自語地呲得了幾句。老太太們鬧了個沒趣兒,臊眉耷眼地走了。
牛子挺護著傻子。傻子學名叫做周承嗣,牛子小時候經常跟著他玩,后來因為被蚊子咬成了大腦炎,就傻了。趙二寶曾經因欺負傻子,挨過牛子的揍。
后來牛子看見傻子年紀也不老小了,見了女孩子常有猥褻舉動,怕他得不到正常發(fā)泄再搞出事來,就教他“自摸兒”,還特別吩咐他偷偷地別讓人看見。
可傻子學會了之后竟當街舞弄上了,被聯(lián)防的人抓個現(xiàn)行。傻子嚇壞了,供出是牛子教他的,可牛子囑咐他的卻沒招。結果人家到這來查情況,要扣牛子一教唆殘障人士性騷擾的罪名。
最后全仗他爹求爺爺告奶奶,陸少愁的爸爸又托人說了情,但當兵是別指望了,居委會不擔這個責任。沒法子,老方只得把兒子送回山東老家,那里親戚朋友多,怎么也比留他在這兒惹事強。
沒多久牛子給伍偉發(fā)回封信,說在當?shù)蒯t(yī)院看牙的時候結識了個小護士,喜歡人家,早跟人家搞對象??扇思蚁矚g“古城”、“孩子”這樣的詩人,不待見三青子二楞子。
牛子要伍偉幫他寫首詩,伍偉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陸少愁。陸詩人對癥下藥,替牛子寫了一首:
我的情就像肺氣腫。我的愛好比哮喘病。
我的對你執(zhí)著徹頭徹尾——頭上長瘡,腳底下流膿!
我那迷茫的感覺,賽過美尼爾加帕金森的合并癥。
可是你對我,為何像植物人一樣冷靜?
難道我們之間缺少的,是肝炎病菌那樣的溝通?”
最后給詩起了個名字:《愛之病》。
牛子收到信,以為陸少愁沒學問,寫了錯別字,把“滋”寫成了“之”,自作聰明給改了過來,結局可想而知;牛子的第一次示愛如泥牛入海。
牛子痛定思痛,立志“不破樓蘭誓不還”。
再見牛子,伍偉自然少不了問他的終身大事。牛子別提多得意了:“卡拉OK沒問題!你知道她最賞識我哪一點?嘴里頭沒有大蔥味兒。從那以后我就發(fā)誓,一定要堅持不被同化!嘿嘿,現(xiàn)在的成功,正是基于當初的努力呢!”
“這次回來什么時候走?
“我打算陪俺爹待到五一,然后等國慶把她帶回來讓你們瞜瞜。我打老遠就賊見你了,小平頭、還挺白,不是你是誰??!你和小六(陸)都有老婆沒呢?那小子還那么愛捯攡呢?”
明天丁琳就要回來了,陸少愁有心一個人去接機,又怕他們知道了誤會。裝腔作勢給伍偉和李夕打電話,還臨時現(xiàn)編了一套說辭,好顯得自己師出有名。
結果伍偉的“卡門”居然和丁琳同一天返京,而李夕壓根兒連問都沒問,只說自己送的時候沒去,接的時候一定要到。陸少愁思量好的臺詞全沒使上。
晚上陸少愁拿出丁琳的大衣,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見和拿來的時候沒什么兩樣,這才放心地疊起來。
翌日晌午,陸少愁一行二人到達機場。陸少愁站在那里,瞬間竟有點緊張。李夕不知何時變得“善解人意”起來:“我說你怎么牽頭忙活這事呢,原來人家大衣在你手里,早說你交我?guī)н^來就完了么?!?p> 陸少愁昨天編的詞今天可算派上了用場:“人家把大衣交給我了,我得親自還給人家才對??;再說了,BJ那么冷,您萬一忘了她還不凍著。”
飛機落地,丁琳出現(xiàn)了他們的面前??匆婈懮俪罡觳采洗钪拇笠?,向他投去了一束感激的目光。
路上陸少愁本想和丁琳聊幾句,但司機師傅還挺健談,拉住他一個勁的聊。說某天晚上,坐在自己車上的客人被臨檢的攔住查三證,掏出暫住證卻被扯了,人被扣了,車錢也沒給。
陸少愁恩恩啊啊地應付著,聽著聽著又覺得怪不是味兒,忽又想起自己這么多年,也沒養(yǎng)成帶身份證的習慣。
春節(jié)看著挺長,可還沒過夠,就又上班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陸少愁中間加過班,更是嗔著日子過得快。好在這頭兩天倒是不忙,沒事就掛在網上。
李夕正在群里和丁琳大談御人之道:“……不要讓男人覺得你離了他不行,應該讓他覺得離了你不行,當然也不能讓男人覺得離了你就輕松,而是應該讓他離了你就心情沉重……”
陸少愁裝沒看見,和丁琳私聊道:“這周末有空么?還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的新蓋成的現(xiàn)代文學館嗎?”
“有。^_^”
周六,晴,降水概率百分之一,風力一、二級,最高氣溫零上五度。
陸少愁指著館門的把手:“這是按大師的手形做的,你握把手開門,就等于和大師握了手。不過我不跟風,我跟大師拉勾兒。”說完伸出小指,勾在門把手上,冒著脫臼的危險,才使門動換了兩下;丁琳在一旁直笑。
到了里面,陸少愁不愿意圍著講解員轉,自己當起了導游,一會兒歷數(shù)“魯郭茅、巴老曹、艾孫趙”,一會兒又講起當年郁達夫和徐志摩如何幫助文學青年沈從文。正在陶醉處,從后面上來一個人:“您買票了么?”
敢情一直沒買票。這里都是文化人,沒直接攔他們,本指望他們自覺,沒想到陸少愁居然忘了這茬兒,丁琳又光顧著聽他說話。倆人補完票,覺得這事兒挺有意思,相視哈哈一笑。
從文學館出來,丁琳不讓送,陸少愁也沒堅持。今晚不算太冷,月光清俊,空氣新鮮,令他想在外面多呆一會。
正想靜靜想些事情,身后卻傳來了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并伴隨著講話的聲音。
陸少愁定睛觀瞧,只看見一個男人在走路;又轉了轉脖子,沒看見其他的人;難道是跟自己講話?不像,喝醉了?也不像。直到看清那人脖子上掛著的耳麥,才清楚原來是在打手機。
男人雙手插著兜走了過來:“我跟你說啊,最近這治安真成問題,我們同事的妹妹上禮拜十點多和朋友玩兒完,一個人打車回家,從此就再沒露過面,家里頭急得要死,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呢。什么事情都有,有搶出租的,有劫女乘客的,現(xiàn)在又出來黑車……”男人搖頭晃腦,嘚嘚著遠去了。
陸少愁低頭看了看表,心想:“該到家了吧?”從兜里掏出手機,四五聲響過,沒人接,陸少愁突然有些著急。
第八聲后,聽筒里傳來的丁琳的聲音:“你好?”
“啊~是我啊,到家了沒呢?”
“到了。不好意思,剛才接了個電話,就忘了跟你說了。有其他的事么?”
“沒事,你休息吧,再見?!?p> “好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