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航FH143號在減速道上緩緩停下,安靜許久的機艙開始變得吵鬧。
從南市飛往漢城的乘客們從座位上起身,準備下飛機。
機艙內(nèi)的廣播這時突然響了起來,里面?zhèn)鞒鲆坏罍睾投致燥@蒼老的聲音。
“親愛的乘客朋友們,我是空航FH143號的機長,我叫寧衛(wèi)國。今天是我退休的日子,這一趟航班,是我在這架飛機上執(zhí)行的最后一次任務。”
躁動的乘客漸漸安靜下來,駐足聆聽。
“我從二十四歲開始陪伴這架客機,今年已經(jīng)六十四歲了。整整四十年,空航FH143號沒有出過一次問題,我的乘客們?nèi)及踩诌_目的地,這對我來說,既是自豪,也是感激?!?p> “很高興和我的同事們相聚于此,也很高興與你們共同走完了我的最后一段工作旅程。我在這里祝愿大家,前程似錦,笑口常開!”
話畢,機長室內(nèi)率先響起一陣掌聲,緊接著,所有的乘客也紛紛鼓起了掌。
掌聲雷動,久久不息。
上午十一點,漢城國際機場。
寧衛(wèi)國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在眾多機場工作人員的簇擁下,朝機場外走去。
“寧機長,能認識您這樣樂于奉獻自己的人,我真的很榮幸,”年輕的經(jīng)理跟在寧衛(wèi)國身邊,欽佩道,“您本來早就應該退休了,卻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還不讓我們?yōu)槟k歡送會......”
寧衛(wèi)國笑了笑,擺手道:“無妨,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就想看看我那大孫子。小時候他可親我了,可惜我一直忙于工作,一晃眼就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這個爺爺?!?p> 健步如飛之下,老人很快走到了機場之外,而送行的人見老人已經(jīng)見到了前來迎接的親人,也紛紛掉頭返回。
寧衛(wèi)國感覺眼眶有些濕潤,欣喜而膽怯地看著站在馬路對面沖他招手的四人。
兒媳,兒子,老伴......
還有已經(jīng)跟他一樣高的孫子。
那個站在父母身旁的少年也注意到了寧衛(wèi)國的目光,隨即回望了過去,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老人同樣什么話也沒說。
一人是長期在飛機上工作,一人是天天在學校里奮斗。
爺孫兩人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面了。
一時間,他們都只是用飽含深情的目光看著彼此,仿佛這些年的不相見只是一瞬間的事。
他還是那個疼他的爺爺,他還是那個黏他的孫子。
“爺爺!”
少年率先喊出了聲。
寧衛(wèi)國的眼眶頓時濕潤了,臉上的笑容像一朵盛放的花。
他拉著行李箱,急迫地朝馬路對面走去,一只手臂已經(jīng)張開,似是想要緊緊地與少年擁在一起。
少年也動了身,迎著老人跑去。
美好的一瞬間仿佛就要定格在此處。
“刺啦——”
碰!
刺耳的摩擦聲突然響起,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撞擊。
好像有一道身影脆弱地翻滾出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鮮紅的痕跡。
夏日悶熱的天空下,零星的蟬鳴在吵鬧的機場外顯得很清晰,嘈雜的行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紛紛噤聲不語。
有一個打扮很正式的婦人跪了下來,嘶啞著嗓音朝路人求救。
有一個打扮很正式的男人撲到了那道飛出的身影旁,瘋了似的嘶吼著,試圖喚醒那已經(jīng)合上眼皮的老人。
有一個拄著拐的老太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跌倒在了地上,沒人上前攙扶。
還有一個少年,什么也沒做。
他還保持著奔跑的姿勢,但大腦已經(jīng)停止了思考。
他只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警笛聲,看到了所有的避而遠之的人,還有那些拿出手機拍照卻絲毫不顧婦人求助的旁觀者。
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強烈的畫面。
畫面中,母親和父親撕心裂肺,其余的所有人淡漠如冰。
陽光下,那一朵大紅花顯得格外鮮紅。
只不過,它沒有掉落在地上。
而是佩戴在站在一旁微笑著的老人胸前,染了鮮紅的血。
“乖孫兒,過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你?!?p> ......
寧柯坐在柜臺后面,臉被一本厚厚的書擋住了,看不到具體的表情。
書背面,女孩盯著書皮看了很久,面無表情地呢喃道:
“成功學的必經(jīng)之路——三句話,讓女人為我花了三百萬......”
沒多說什么,女孩上前一步,抽走了寧珂面前的書。
寧柯毫無反應,甚至還哼哼了兩聲,順便吧唧了一下嘴。
嘴角處,一行口水的痕跡很是清晰。
女孩聳了聳小巧的鼻子,走到柜臺里面,拿出寧柯喝水的杯子,然后又拎了小水壺,開始往杯子里倒水。
她特意把水壺舉得很高,所以水倒入杯子里的時候發(fā)出了很大的“嘩嘩”聲。
嘩啦......
嘩啦嘩啦......
寧柯的眉頭終于皺了皺,抬起一只眼皮斜睨著女孩,朝她的臉上呼出一口濁氣。
可惜,距離太遠,似乎沒什么殺傷力。
女孩還在倒水,寧柯無奈地從柜臺后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懶散道:“倒這么響干嘛,我以為誰在尿尿呢......”
女孩毫不客氣地沖寧柯后腦勺來了一下,后者猝不及防之下,額頭直接磕在了木柜臺上。
“日,你這是謀殺親夫......”
又是一下。
“我錯了,我錯了......”
寧柯捂著頭哀嚎道。
“看在你剛睡醒的份上,我原諒你了,下不為例。”女孩放下水壺,“喝點水吧,我看你口水流的挺多?!?p> 寧柯見狀,一改先前的慫態(tài),隨手用紙巾抹去桌子上的口水,然后喜滋滋地抱著瓷杯吸溜。
“嗯?”
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好半天,寧柯才突然反應過來,今天不是有課嗎?
又沒到下課時間,夏清怎么來了?
夏清搬了個凳子,跟寧柯面對面坐著,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寧柯。
寧柯被她盯得發(fā)毛,渾身不自在地扭捏起來。
夏清繼續(xù)瞧著他,目光澄澈。
許久,寧柯率先敗下陣來,開口道:“你不應該翹課的。”
“我請假了,沒翹課?!?p> “我也請假了?!?p> “嗯?!?p> “我給老師說今天是我爺爺?shù)募廊??!?p> “我知道。”
“我剛剛睡著只是因為悲傷過度......”
“嗯?!?p> “能不能不說一個字?”
“好的?!?p> 寧柯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無奈地看著夏清道:“所以,你不應該請假的,你沒有被保送,得上課......”
夏清看著寧柯:“天星學院加分六十?!?p> “好吧,你厲害,你隨意,”寧柯呵呵笑道,順便翻了個白眼。
這個叫夏清的女孩子,是他的青梅竹馬,雖然平時一副無欲無求的高冷女神模樣,但當她拿到天星學院六十分的加分時,寧柯還是吃了一驚。
他連夏清什么時候參加的面試都不知道。
不過這也是因為他被保送到了隔壁的神風學院,所以對這些事情也不是很關心了。
一個平時連課都不好好上的人,能指望他知道什么?
“叔叔阿姨呢?”夏清主動問道。
“在家,心情不好,沒辦法。”
“那你為什么待在書店?”
“我?”寧柯笑了笑,“這里睡覺舒服啊,而且我家開的,我想怎么待就怎么待?!?p> “嗯?!?p> 夏清看著寧柯,明白他在說謊。
“我陪你。”夏清道。
“回去吃了飯再來?!睂幙禄氐?。
“嗯?!?p> 夏清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寧柯柜臺旁放著的相框,轉(zhuǎn)身離開了書店。
寧柯目送著夏清離開,隨即也把目光投向了相框。
那是他小時候跟爺爺寧衛(wèi)國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