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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旌

第三十章 紅花巷群盜案(四)

漢旌 尚冠 2796 2022-05-06 09:30:00

  楊府雖然與正昂公老宅僅有一巷之隔,然而從正昂公老宅的正門前往楊府最近的偏門,都要走上二里路,原因無他,這楊府占地面積實在是太大了。

  至于拿著請柬的衛(wèi)弘,走的也不可能是偏門,而是由正門進,納上名帖。

  若是顧全禮節(jié)的話,衛(wèi)弘還要抱上一只小羊羔,這才符合士族之間交往的規(guī)格。

  只是衛(wèi)弘深知,今日楊府這宴請,估計不是一只小羊羔就能打發(fā)的禮節(jié),所以也就沒在意這虛禮了。

  畢竟一只小羊羔可是價值三千錢,而他如今只不過是一位兩百石的小吏而已。

  楊府正門修建的極為氣派,守門的便有四位精壯的老卒,見到衛(wèi)弘取出請柬。

  大概是早有吩咐,沒有貴人家門房吃拿卡要的必經環(huán)節(jié),就將衛(wèi)弘引進門去。

  楊府內廊橋連接,一步一景,過了側門還有偏門,中間挖了占地幾畝的人工湖,上面還修建了長廊和避雨亭,又繞過幾道假山之后,才到了目的地,楊府偏廳。

  衛(wèi)弘抬頭望去,那偏廳里,一眾家仆女婢正在安排食案酒水,楊泰坐在一邊昏昏欲睡,一道挺拔的背影正對著墻壁上的一幅畫作欣賞著。

  楊泰被外面的走動聲音所驚醒,抬頭一望,才放下了支著腦袋的手,站起來對那道背影恭敬地說道:“爹,那衛(wèi)弘來了?!?p>  挺拔背影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極為干練的臉龐,他看著衛(wèi)弘,并未走動,大概是等著衛(wèi)弘的行禮。

  衛(wèi)弘腳步止住在偏廳的門前,與楊儀不過是六七丈的距離,已經足夠能看清楊儀的長相。

  他身長七尺,衣著華美,雙目炯炯有神,嘴唇也薄,最重要的是……

  衛(wèi)弘在他的嘴角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顆米粒大的黑痣。

  他,便是將鹿氏一家五口帶進成都,又將他們一手送入大獄的隱藏太守!

  他如今雖然執(zhí)掌尚書臺,但官職仍不過是弘農太守!

  衛(wèi)弘并未提前見禮,這讓楊儀有些皺眉,而其子楊泰恰當其時地準備站出來,呵斥衛(wèi)弘的無禮,卻被楊儀阻止,而他看著衛(wèi)弘笑著問道:“衛(wèi)弘?”

  衛(wèi)弘拱了拱手道:“稽查刑獄司某樁案件的小小宮府吏,見過楊太守?!?p>  楊儀笑了笑,便伸出手邀請衛(wèi)弘道:“看來你確實是一個聰慧之人,既然來了,就入席吧,今日也無其他人了?!?p>  楊府的宴席規(guī)格著實是有些駭人,不過是楊儀父子和衛(wèi)弘三人所食用,但長案上卻擺滿了各類珍饈美味和散發(fā)出濃烈酒香的佳釀。

  衛(wèi)弘打量了這一桌案的美食,心中默默計算,大概是需要自己大半年的俸祿,才能置辦起來這么一桌美食佳釀,只不過……

  衛(wèi)弘抬頭看了看已然坐入正席的楊儀,心里想今日的重頭戲,并非是在這些著實稀罕的美食佳釀之中。

  那楊儀見衛(wèi)弘入席之后,便笑道:“我聽犬子說,此番宮府吏的數科考核,賢侄竟壓過那霍弋一頭,這可當真是罕見啊。我和丞相都曾贊嘆霍弋的數甲精算造詣,稱其日后必為我大漢之蒼羊,熟料這蒼羊卻輸給了賢侄,當真是后生可畏啊。”

  楊儀很快就圖窮匕見,對衛(wèi)弘許諾道:“我本就有愛才之心,如今主事尚書臺,手邊正缺少人用,若是賢侄有意,我便可提調賢侄為尚書臺度支功曹,食祿千石,日后若有戰(zhàn)功,未必沒有出將入相的機會?”

  “哼!好運的小子!”一旁的楊泰在聽聞父親竟然如此看重衛(wèi)弘,也頗為意外。在他看來衛(wèi)弘只不過拿了一次數科考核的頭名,何至于如此鄭重其事地拉攏?!

  衛(wèi)弘卻看著楊儀說道:“家中長輩時常告誡下吏,無功不受祿,既然楊太守許下如此重諾,看來也是需要我做點什么了?”

  “哈哈……你果然一點就透!”楊儀十分滿意地笑了笑,然后就對周邊服侍的家仆吩咐道:“你們下去吧。”

  眾家仆女婢便依次退下。

  楊儀這才打開天窗說亮話:“之所以提拔你為度支功曹,確實是我起了愛才之心,你也能承擔其重任,不過既然你要一句明話,那我也不賣關子,鹿氏里刁民作亂一事,你就別管了。”

  楊泰聞言一驚,豎起耳朵靜靜聽著,他隱隱感覺到這里面藏著一樁大秘密,但父親卻始終沒有和他說過,反倒是衛(wèi)弘知情甚多,讓他心里不免不平衡起來。

  要知道,楊儀可從未在他面前表態(tài),要將自己這個親兒子提拔進尚書臺擔任官職的。

  另一頭,衛(wèi)弘顯得十分氣憤地反問道:“楊太守確定是鹿氏里刁民作亂?”

  大概是察覺到了衛(wèi)弘臉上的憤怒表情,楊儀也退了一步說道:“此事確實是我考慮不周,這樣吧,鹿氏里一家五口免去流放千里的罪名,放回故里,所損失的田畝將會在朱提郡的安置地,將會擴增三成,如何?”

  衛(wèi)弘思考了許久,才非常認真的盯著楊儀說道:“楊太守的法子聽上去確實是多方共贏,保全了朝廷的兩位重臣,連兩位重臣的獲利也不會吐出來,甚至是含冤流放的里民都能得到額外三成的新土地,就連我都能意外得到提拔進尚書臺的機會……誰都沒有損失?!?p>  但衛(wèi)弘卻沒有直接答應下來楊儀的提議,而是問道:“可我就想知道,楊太守既然當初將鹿氏五口帶進成都,應該就是為了舉發(fā)李嚴,可為什么到最后卻反倒是為李嚴庇護了呢?”

  楊儀端起酒爵,美美地飲了一口美酒,然后才回答衛(wèi)弘:“我這么做,是為了顧全朝堂大局?!?p>  “是大局嗎?還是楊太守的私利更多一些吧……”衛(wèi)弘站了起來,然后看了一眼楊泰說道:“昨晚接到楊府的請柬時,我就想明白了之前所有的疑惑,楊太守之所以做出前后不一的舉動,應該就是為了尚書令一位吧?!”

  衛(wèi)弘的目光,最后還是落到了楊儀的身上,緊盯著他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畏懼,像是要用最洞悉人心的眼神窺見這位弘農太守的內心:“前尚書令子初公逝世后,尚書令空懸良久,陛下啟用犍為太守李嚴為尚書令,楊太守愿意保著鹿氏五口進入成都,未嘗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p>  “可后來李嚴或是不赴任尚書臺,或是得到消息與楊太守勾結,所以才有了鹿氏五口下獄這件事吧。這里面可能有我想多了或者想錯了,但我實在想不到,如果你是一位好官,為何會把鹿氏五口送進牢獄呢?因為發(fā)生了這件事,所以我就不能把你當作一位好官,所以就要用最卑鄙無恥的想法去推導你在這里面的作用?!?p>  聽到衛(wèi)弘說出來了這樁驚天秘密,那楊泰立刻站起來,指著衛(wèi)弘的鼻子罵道:“衛(wèi)弘!你大膽,竟敢構陷我父,你在胡說!”

  如以往一樣,衛(wèi)弘完全沒有看這位被親情蒙蔽雙眼的楊泰,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他上前幾步遞到了楊儀的長案上。

  “今日來赴宴,就是為了驗證這些猜測是不是真的,所以若楊太守真的為了大漢朝堂考慮,就自己去向丞相舉發(fā)吧。至于尚書臺的度支功曹,小子不堪重任……告辭!”

  楊儀盯著衛(wèi)弘離開的背影,目色深沉,卻沒動作。

  這又不是鴻門宴,不需要安排刀斧手,待衛(wèi)弘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楊儀才將那封信拿在手中拆開看……

  里面不僅舉發(fā)了李嚴侵占鹿氏里良田事件,還揣測了他楊儀和李嚴將朝堂權柄私相授受的可能性。

  楊儀盯著這封信看了許久,掌心滲出的汗液已經沾濕信紙一角……

  許久才見楊儀松開那封信,徑直將這封信丟進了溫酒的炭盆中,然后又陷入到一種沉默的深思當中。

  “爹……”

  楊泰小心翼翼的喊道,楊儀卻看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不必過問這件事,然后再度沉默下來。

  他在揣測,衛(wèi)弘給他遞出這封密信的用意。今日這宴不歡而散,這不清不楚的一遭鬧劇,倒是讓楊儀揣測得有些頭疼。

  ……

  ……

  一個時辰后,成都府衙內,某位上官掃了一眼面前的密信內容后,想都沒想就將這封信丟進了火盆里,嘴里還自嘲著說道:“這封信從我這遞上去就是尚書臺,這不是自尋死路么!”

  “衛(wèi)弘……衛(wèi)弘……”他念叨起這個名字,流露出了幾分譏笑的意味:“若是這封信只送到了我這里,那你真就是個白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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