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力感以脖頸為圓心蔓延至大腦每個(gè)神經(jīng)末梢，每一條血管的血都在往那里去，往那里去。
晨伊拼命按壓住脖頸，看見歐德嘴角溢出鮮血，他捅進(jìn)去脖頸的銀針恰好堵住了傷口，僅僅只有些許血液流出。
而自己，那被洞穿的脖頸，毫無阻礙地噴涌鮮血。
那涂抹油彩的小丑臉頰，笑吟吟地靠過來，陰魂不散。
晨伊的視覺開始模糊，失血帶來的疼痛絕不算最為痛苦的，其逐漸帶來的麻木，失力的觸感才最為絕望。
生命這本應(yīng)具有抽象概括性的名詞，此刻如此直觀地隨著時(shí)間流逝，晨伊勉強(qiáng)按住傷口，連血液撞上指尖的觸感都開始不真切。
自己還能活多久？
一分鐘？兩分鐘？
晨伊勉強(qiáng)抬起頭，腦子里的直覺告訴自己，最多活不過五分鐘。
復(fù)活鎮(zhèn)的神...只能活不過五分鐘了？
不...自己不是什么神...是那夜伊莎主祭口里骯臟的魂靈、是歷史長廊盡頭里，那回身之人嘴里的偽神，是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吟游藝人，他口中的竊賊...
歐德步步逼近，他從衣兜里掏出另一根針線，不是對著他自己，也沒必要對著他自己，他揚(yáng)起荒誕可笑的小丑面孔，針尖對準(zhǔn)晨伊的腦袋。
該死、該死。
求生意志下，晨伊下意識(shí)地四處摸著，墨水瓶、羽毛筆、書...晨伊試圖舉起，卻發(fā)現(xiàn)手指的力氣隨著血液流失，喉嚨傳來窒息感，所見一派模糊暈晃。
隨著胸腔肺部緊縮，晨伊的意識(shí)漸漸模糊，不得不努力拉回現(xiàn)實(shí)，他試圖翻找著，無力地翻找著，起碼能拖延吟游藝人腳步的東西。
一個(gè)匣子...微弱地觸感告訴晨伊，是木制的。
木匣子...
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晨伊猛地將它甩歐德。
極近的距離下，歐德沒有閃躲的空間，木匣子直直撞向歐德的腦袋，晨伊立馬感受到頭顱被硬物撞擊的細(xì)微痛楚，因?yàn)槭а木壒?，連痛感都不真切。
“納...烏所?！眱H僅是說出幾個(gè)音節(jié)，肺部的空氣就極速流失，胸腔下陷，血液噴涌得更加劇烈，“你不會(huì)受它影響?！?p> 本就殘次的靈視之眼，虛弱如斯，有效時(shí)間不過半秒。
話音剛落，晶瑩緋紅的雙生水母猛地蹦出，數(shù)十只眼睛，其一眸中金光閃爍，它蒲扇著觸手，圓傘的腦袋撞向歐德的大腿。
半秒已經(jīng)夠了。
吟游藝人的瞳孔瞬間瞪大，連同臉頰上的靈視之眼，漆黑的瞳仁因恐懼而顫抖。
如此熟悉的氣息，歐德不會(huì)不記得。
“為什么...你能跟他聯(lián)系？！跟我主的......狂人！”歐德接下來的言語卡在喉嚨，眼中一切迅速失真。
他的意識(shí)被拉扯入蒼白驟雨彌漫的古老圣都。
晨伊無力地靠著墻根垂落在地，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力氣，窒息感、眩暈感層層疊疊地加劇，自己甚至能想象出肺部在萎縮，不斷萎縮。
他不知?dú)W德什么時(shí)候意識(shí)回歸軀體，雙生水母僅僅是觸碰到歐德，而非像自己那時(shí)一樣，直接干擾了通靈儀式。
昂起頭，晨伊努力睜開肉眼，目光直視寂靜的夜空。
月相。
月相。
十...
九...
晨伊以倒數(shù)極力維持意識(shí)，視覺漸漸喪失，分明眼睛睜著，卻除了黑暗什么也落不進(jìn)腦子里，寒風(fēng)在窗外呼嘯而過，晨伊只能聽到窗戶微微在響，卻不知窗扇不停撞著墻壁，似要將自己撞得徹底散架。
八...
七...
六...
晨伊剎那失神，差點(diǎn)徹底沉陷昏迷中，血液染紅了麻制的丘尼卡，衣擺滴滴答答地落血。
五...
四...
歐德緩緩蘇醒，睜開的靈視之眼里頭，帶著訴說不盡的憤怒。
“該死的竊賊！”
晨伊沒有聽清，他只知道自己捂住傷口的手無力地垂下了，血液再?zèng)]有阻礙地肆意噴涌，勃勃流淌。
三...
歐德揀起地上的長針，跨過水母，將長針對準(zhǔn)晨伊的額頭。
二...
一...
雨聲，依舊是先聽見雨聲。
橫立眼前的青銅門。
那一霎那，晨伊恍然自覺脫離了軀體，一陣超脫靈魂的感觸。
斑駁的銅銹與剝落的金箔。青銅門的出現(xiàn)伴隨著難以忍耐的痛苦，然而，這一次，晨伊覺得是如此舒暢而幸運(yùn)。
景象不斷變換?？菟廊f年的圣樹、圍繞著注定衰亡者之棺木的諸神們、天使、精靈、萬事萬物為此哀戚得流淌淚水......蒼涼的史詩在青銅門上變化無數(shù)次，那印象里的神話傳說是如斯厚重。
耳畔炸開癲狂的囈語，晨伊再度感受到，不知多少次感受過的恐懼，蔓延全身，那種超越死亡的恐懼，連顫抖都不被允許。
良久、良久...
支撐天地的千根高柱，落于眼前。
三座鐘樓靜靜佇立。
受無形之塔托舉的青銅門。
晨伊坐到御座之上。
明明無法捕捉，然而黃金切割線的軌跡清晰而真切，毫無虛幻縹緲之感。
晨伊抬起指尖，按到復(fù)活鎮(zhèn)上。
歐德的針尖離自己肉體的距離，僅僅只剩下不到一厘米。
神國上，晨伊剎時(shí)放松，貪婪地大口呼吸，仿佛要把流失的空氣全部吸回。
瞟過所剩無幾的鐘樓燈火，兩座鐘樓加起來，僅僅不過一層燈火。
主要是苦難鐘樓。
拉進(jìn)復(fù)活鎮(zhèn)，晨伊將指尖觸及到自己身上。
鐘樓燈火迅速熄滅，晨伊看見那些流淌而出的鮮血緩緩倒流，身上染滿鮮血的丘尼卡，血液如露珠般飄起，回到傷口之處。
隨后，脖頸上的傷口緩緩愈合。
而后，晨伊將目光移到吟游藝人之上。
“他對我使用了古言，必須合上他的靈視之眼?！?p> 晨伊自言自語，一粒微光降下。
歐德臉頰上的靈視之眼顫抖瞳仁，無法抗力地閉合起來。
瞥過一眼鐘樓燈火，已然所剩無幾。
晨伊皺了皺眉，這無法支撐自己直取歐德性命。
忽然間，他想到了一點(diǎn)。
對了，“欺詐”
在神國之上吟誦“納烏所”會(huì)如何？
晨伊拉近復(fù)活鎮(zhèn)的景象，直直盯著歐德那張涂滿油彩的面孔。
“納烏所?！鳖D了頓，晨伊接著道，“我是你的主，你唯一的主，我命你停下?！?p> 而后，晨伊小心翼翼地讓復(fù)活鎮(zhèn)回到正軌。
歐德的指尖停住了，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晨伊看著他，吟游藝人渾身按耐不住地哆嗦，眼角淌出激動(dòng)的淚水，他整個(gè)肩膀都在抽搐。
隱隱發(fā)覺，在千柱云海之上，自己的古言權(quán)能似乎被放大了數(shù)倍。同時(shí)，他看見，那座虛幻鐘樓，所剩無幾的淡金色火焰又單薄幾分。
“我無上敬愛的苦難之主啊，您又把您慈愛的視線落到我這卑微之人身上了?！睔W德顫著聲音喃喃著，“您...自行收回了權(quán)柄，這無上偉力?！?p> 他棕色的雙眸里，眼前所見漆黑長袍的神祗形象，投下高大陰影，一言一語，一舉一動(dòng)無不宏大威嚴(yán)，他看不見祂的面孔，卻能與那悲天憫人的受難感同身受，那種寬恕世間萬物的慈悲，祂是孕育“苦難”的母，是他的主，他為之痛哭流涕。
“苦難之主，我愿為您獻(xiàn)上一切，請您再度給我指引?！睔W德匍匐下身，雙膝跪下，姿態(tài)虔誠而狂熱。
“我命你死?！彼犚姷k淡淡道
“遵照您無上的指引?！?p> 接著，晨伊的瞳孔微縮。
涕零的吟游藝人慌慌忙忙地揀起兩根長針，他顫抖的雙手，并非害怕而是興奮，毫不猶豫地對準(zhǔn)太陽穴，唰地皮肉開綻。
他的眼睛慢慢翻白，軀體無力倒下。
再也沒有一絲氣息。
因于他而言，
神不容置疑。
藍(lán)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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