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馬勒精彩的結(jié)尾引發(fā)了場上熱烈的掌聲,那些“主張和平”派與動容的中間派們,他們接連鼓掌,而查比爾帶著親信們更是直接起身,竭盡所能地鼓掌。
掌聲下,扎馬勒優(yōu)雅地朝鄉(xiāng)賢們做了告別手勢。
隨著扎馬勒退場,不知多少人的目光落在了卡塞爾的身上,等候他進行最后一輪的演講。
扎馬勒坐到查比爾身旁。
“干得不錯,扎馬勒?!辈楸葼栒f道。
“我相信這是場足以名留史冊的演講。”扎馬勒望向卡塞爾,“而且在副軍團長的襯托下?!?p> 眾人的目光下,卡塞爾走下席位,緩緩登臺。
當卡塞爾走到臺上。
“我得請一位公民來替我演講。”他平靜地朝眾人說道。
這話清晰地落在場上時,眾人一片嘩然。
“替他演講?”
“副軍團長不親自演講了?怎么回事?”
“途中更換人演講,這不是沒有先例,但......”
......
在場的鄉(xiāng)賢代表們露出不同程度的慌亂,如此重要的議題上,竟途中更換演講人,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只是“主張和平”派們最快緩了過來,紛紛松了口氣,互相朝彼此相視一笑。
而最慌亂的,無過于是反對派的鄉(xiāng)賢們。
他們?nèi)缤ǜC一般,匆忙地討論起來,事發(fā)突然,他們此前完全不知道卡塞爾要更換演講人。
再如何討論,反對派們的忐忑和不安是無法抹去的,有些人不禁懷疑卡塞爾打算臨陣脫逃,以此諂媚“主張和平”派和傾向投降的中間派們。
不論如何,卡塞爾在眾人的目光下緩緩下臺了。
而隨著卡塞爾回到席位上,副軍團長身旁的人慢慢地站起,那是個戴著兜帽,衣著樸素的男人。
眾人的目光開始圍著這男人打轉(zhuǎn),小心翼翼地猜測究竟是何方人物,哪位高明辯手。
男人的腳步走得不緊不慢,游刃有余。
他花了近一分鐘的時間走到三米高的白色石臺前。
一步一步地,男人緩緩登臺。
不知為何,“主張和平”派們看到這男人如此有條理的步伐,心里都泛起絲縷的不安。
扎馬勒更是狠狠盯著他。
當他在白色石臺上站穩(wěn),雙手按在演講臺上時。
“我已經(jīng)很久沒來到這里了。”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隨后,男人將兜帽緩緩摘下。
“全體鄉(xiāng)賢代表們,我是你們的執(zhí)政官。”
簡簡單單的話語落下。
霎那沉靜后。
全場陡然陷入劇烈的沸騰之中。
執(zhí)政官...
執(zhí)政官回來了?!
在場不少人都曾見過執(zhí)政官的面容,當他們仔細與記憶比對時,驚詫地發(fā)現(xiàn),那真的是他們的執(zhí)政官,他們不會認錯。
“執(zhí)政官!”
“真的是執(zhí)政官!”
聽到確定的回答,每個人的心臟又被敲上一擊重錘!
環(huán)繞著石臺的長椅上,人們的神態(tài)各異。
那些傾向投降又心虛的人,他們有的甚至癱軟在長椅上。
“主張和平”派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回看了很久,又不得不相信。
扎馬勒的手心攥出汗水,神色慌張。
而他身旁的查比爾更是臉色慘白。
反應(yīng)最熱烈的無疑是反對派,不少人流下熱淚,彼此擁抱,歡呼執(zhí)政官的歸來。
男人環(huán)視起城邦大會的所有人。
待稍稍平息后,他舉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
盡管突兀和懵然,城邦大會很快便重新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這個男人。
失蹤九十多天的執(zhí)政官突然回來了,這實在太過難以置信。
眾人的目光下,男人開口了。
“在主的見證下,我有不可推卸的使命來進行此次演講?!?p> 第一句話落下,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
“對此,我非常感謝扎馬勒的演講,他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p> 扎馬勒聽到后,表情猛地緊繃,不敢錯漏男人任何一句話。
男人卻陷入良久的沉默。
演講總是妙語連珠,一串接一串,爭分奪秒。
在演講上的沉默,往往會被人視為遲疑或怯場,人們很少能忍受演講陷入沉默。然而奇異的是,此時此刻,沒有人會覺得不耐煩。
半響后。
“這真是個艱難時刻?!蹦腥擞忠淮芜@樣說。
席位上,扎馬勒表情起了些許變化,他有些懷疑什么,但不敢確定......
“我必須承認,”男人的目光投向妥協(xié)派們,“我們已經(jīng)走到失敗的懸崖邊上。”
“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是,先鋒軍團,整個城邦國三分一的生力軍,由于可恥的背叛與我的不當指揮,全軍覆沒在垂木鎮(zhèn)。我們失去了兩座城堡,十數(shù)個村莊?!?p> 扎馬勒的身體微微前傾,腦子里多了一絲不甚實際的幻想,他身邊的查比爾亦是如此。
他們聽出了男人語氣中的一絲頹喪。
或許執(zhí)政官已失去了斗志...扎馬勒如此作想。
白色石臺上,男人按住石臺,繼續(xù)說道:“敵人是如此來勢洶洶,聲勢浩大。我曾經(jīng)堅定主戰(zhàn),眼下卻不得不面對戰(zhàn)爭難以為繼的困局?!?p> “我也必須承認,扎馬勒說得很有道理,這只是一場糾紛,妥協(xié)也確實是個中性詞,我們可以和解,接受國王豐厚的條件,從而實現(xiàn)和平,永遠的和平。是的,我們還未宣戰(zhàn),一切都來得及。”
由于大會十分安靜的緣故,每個人都能清晰聽到男人的聲音。
“主張和平”派們流露不可思議的臉色,他們有些不曾想到,勝利來得這么突然。
反對派聽到這里,不禁流露出失望,難以置信地看著男人。他們原以為執(zhí)政官將是最堅定的人,卻陡地給他們潑一盆冷水。
“全體鄉(xiāng)賢代表們,我得告訴你們,我們不是沒有妥協(xié)的可能。”
所有人聽到這話,忍不住地接連嘩然。
他們的執(zhí)政官,主張接受和平了?!
白色石臺上,男人深吸一口氣,環(huán)視四周。
“在一種情況下,在這一種條件下,我們會選擇妥協(xié)?!?p> 查比爾不禁坐直身體,哪一種情況,什么條件?他不害怕執(zhí)政官提出更多的條件,事實上,聰明人都知道,王都方面早就留有讓步的空間。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執(zhí)政官不接受投降,強行解散大會,但眼下,這似乎無需擔心。
“全體鄉(xiāng)賢代表們,我得告訴你們,我們接受妥協(xié)的條件,所以接下來,我將會連續(xù)使用‘如果’這個單詞?!?p> 男人平靜地掃視所有人,半響后,緩緩開口:
“如果、如果沒有人因為弄壞雕像的石塊而被砍斷手腳;如果沒有人站在市場上等待販賣;如果沒有人在人間餓死,落到這里又一次餓死;如果沒有人被挖去雙眼,扔到奴隸窟里自生自滅;如果沒有人被當成財產(chǎn)、畜生,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如果這些都沒有發(fā)生過。
那么我們將選擇妥協(xié),我們將選擇投降。
可你們告訴我,有沒有過這些苦難的人,有沒有過這些可恨的壓迫?!”
場上的眾人,頓時從嘩然跌落到寂靜之中。
那歷經(jīng)九十多天磨難歸來的執(zhí)政官,拿著無形的鉗子,拷問他們的良心與公義。
“如果沒有這些事,那我也不必起義。
可你們每個人都見到過,這些壓迫真真切切地發(fā)生了?,F(xiàn)在它們發(fā)生了,并且以后繼續(xù)發(fā)生。
我跟你們說,我曾見過一個孩子:他僅僅因為偷一些面包,貴族在宴會上用的面包,便在十幾歲都不到的年紀被砍斷手腳,瘋掉了,最后不知所蹤。
我曾見過一對母女:女孩的爸爸,因為英雄的雕像,而被砍斷雙手,他后來死了,而這對生前就餓死的母女,又再一次餓死在這地獄之中?!?p> 男人邊說著,將過往最可悲的記憶,一字一句地抖落出來。
“苦難靈廟的祭司曾說,山卜人是注定要受苦受難的。貴族國王曾說,只要建好那座塔,我們便能重返人間。他們無數(shù)次這樣說,無數(shù)人都曾相信過,甘愿為此奴役?!?p> 那些“主張和平”派們以及傾向妥協(xié)的中間派們,被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近乎窒息。
不少人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重新去考慮扎馬勒剛才的演講。
男人回過頭,望向身后,拍了拍石臺,平靜道:“讓他們進來吧?!?p> 不知是哪里收到指示,又不知是哪里將指示傳達下去的。
席位上的鄉(xiāng)賢代表們,突然聽到大地仿佛在抖動,在顫鳴。
緊接著,鄉(xiāng)賢們看到近百人擁擠著,推搡著,闖入會場,這些人或身著盔甲,或衣著樸素,或年青力壯,或年老力衰,他們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簇擁在白色石臺下,簇擁著他們的執(zhí)政官。
那個曾走入人群中講經(jīng)書的男人,又在簇擁他的人群中站立。
這百來人起初十分嘈雜,在男人抬手示意安靜后,迅速地靜了下來,齊齊地看向他。
“我要告訴你們,從艾蘭必因被建成的那天起,我們就做好與一切為敵的準備。”
“我們與枷鎖為敵,我們與國王為敵,我們與舊法律為敵,我們與舊的一切為敵!”
那些簇擁著執(zhí)政官的人們,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紛紛挺起胸膛。
“扎馬勒說過,這是一場糾紛,因為我們之間從未宣戰(zhàn)過,是的,他說得不錯。所以...”
男人頓了頓,面朝所有人,
“我們宣戰(zhàn)!向舊世界宣戰(zhàn)!”
話語如重錘落下。
每個人的心靈都被震懾住了。
城堡大會的席位上,或興奮,或驚駭,或恐慌,或堅定,他們的神色各異,但無一不在戰(zhàn)栗。
石臺邊上,那些簇擁著執(zhí)政官的人們,清晰地聽到了執(zhí)政官擲地有聲的話語,他們攥緊拳頭,耐心而滿懷怒火地等候著。
“全體公民們,
我們或許注定失敗,重新拷起枷鎖,重新被奴役,重新因為弄壞一塊石頭而被斬斷手腳??赡苊魈?,可能星期一、可能星期三、可能星期五,可能就在今天。
我們的信仰備受磨難,我們的希望即將泯滅?!?p> 男人說著,以凌厲地眼光,凝視那些“主張和平”派們,視線仿佛穿透靈魂。
“我們到了懸崖邊上,面對失敗的陰影,失去的難以計數(shù),城邦國危在旦夕。所以有些人,他們失去了希望,拋棄了信仰,選擇妥協(xié)與投降。
那么現(xiàn)在,讓他們聽聽所有人的呼喚!”
白色石臺旁,那些匯聚起來的人們,他們緊緊地盯著任何打算投降的代表們。
這近百人,他們攥緊拳頭,挺立胸膛,仿佛接下來要做的事,會花光全身力氣。
“宣戰(zhàn),我們宣戰(zhàn)!”他們?nèi)呵榧?,異口同聲:“我們竭盡全力宣戰(zhàn)!”
男人望向這近百人,這些簇擁他來到這里的人們,問道:“到什么時候為止?”
“直到解放整個民族為止!”
他們的聲音足以撼動天地。
席位上的鄉(xiāng)賢代表們,那排山倒海的呼聲下,紛紛動容,大多數(shù)人難以按捺住激動,先是反對派們集體站了起來,加入到這呼喚之中,而后是幾乎所有中間派,他們徹底動搖了,以及近一半的“主張和平”派。
“宣戰(zhàn),我們宣戰(zhàn)!我們竭盡全力宣戰(zhàn)!”
“到什么時候為止?!”
“直至解放整個民族為止!”
在場總共三百四十二人,此時此刻,
每個人都能聽到,
人民眾志成城呼喚解放!
那些沒有站起的“主張和平”派們,他們油然地害怕,顫抖。
扎馬勒和查比爾,臉色十足慘白。
良久后,城邦大會上的吶喊逐漸平息下來。
男人站在白色石臺上,冷淡地問道:“告訴我,想要投降的代表們,聽到人民的呼聲了嗎?”
那些依舊坐在長椅上的人,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回答。
男人也沒有再搭理他們,他不只是面對鄉(xiāng)賢代表,而是面對所有人,繼續(xù)自己的演講。
“我要告訴你們,在這地獄里,曾發(fā)生過數(shù)以萬計的不公審判。
那些貴族祭司,拿著有利于他們的法律,驅(qū)使我們?nèi)ソㄔ炷亲匏?,?qū)使我們?nèi)ソㄔ炫`英雄的雕像。
倘若我們妥協(xié),當我們中某一個人,站在他們的法庭上時,將會受到怎樣的審判?
舊法律會為我們辯護嗎?貴族祭司會為我們伸冤嗎?
若站到法庭上,連我們的律師都為他們辯護。他們想為我們戴上枷鎖,奴役我們,叫我們屈服?!?p> 人們傾聽著,男人所說的話,沒有一個人不清楚。
因為他們或多或少都經(jīng)歷過,或是聽說過。
“告訴我,你們現(xiàn)在要屈服嗎?”男人聲音溫和地問道。
“絕不!”人們異口同聲。
“你們現(xiàn)在要奴役嗎?”
“絕不!”人們依舊給出否定的回答。
“你們現(xiàn)在要為自己和自己的子孫重新戴上枷鎖嗎?”
“不,絕不!”
“好、好?!蹦腥酥逼鹕?,他的心志從未如此堅定。
而男人看向欲言又止的侍從,明白自己的演講時間快要結(jié)束了。
現(xiàn)在,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男人匯聚,等候著執(zhí)政官做最后的陳詞。
男人環(huán)視在場的每一個人。
面無血色的“主張和平”派,被動容而跟著站起的中間派,以及至始至終都堅定的反對派。
“為什么我們宣戰(zhàn)?”男人的語調(diào)平靜。
那些站起的人們彼此簇擁得更緊了,前傾身子,往中間的白色石臺靠。
“因為這里有一群呼喚解放的人們,
這里有一群不愿屈服的人們,
這里有一群不愿為自己或自己的子孫重新戴上枷鎖的人們,”
男人的聲音逐漸高昂,連發(fā)梢都在顫抖。
“我們宣戰(zhàn),
我們向壓迫人的舊法律宣戰(zhàn),
我們向雕像與國王宣戰(zhàn),
我們向舊有的一切宣戰(zhàn)!
直至將舊世界推翻,
直至將整個民族解放!”
男人的嗓音愈來愈高,情緒愈來愈激烈,直至攀上頂峰。
眾志成城的人們,他們屏息凝神,等候著男人最后一句話,一道滾滾雷霆。
“因為不是某一刻,不是某一個人,更不是某些人,
而是每時每刻,是整個民族在呼喚解放!在呼喚將枷鎖斬斷,在呼喚將舊世界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