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世道和世界總是充斥著許含雪的心靈,但是這不妨礙她繼續(xù)尋求救贖。思量許久,她終于找到一個辦法:雖然交友圈不能擴大,但是交流圈卻可以,而且還是自選的——用自己的思維,來換書中角色的思維方式,進而讓書中的角色一直給自己提供對應的精神動力。這種方法,她自稱為“思維互穿”。也就是以文筆為媒介,連接書中的思維,換位思考。并且,這個思維未必只有一種,每個人理解或者能接觸的思維都不一樣,許含雪稱這種結果為“思維流”。
“眼下正是空虛的深夜,來一本生命的知識書是適合不過了?!壁w彩霞說著,默默打開了史鐵生的《病隙碎筆》。在看見第一行字的時候,思維流從兩個人之間涌現(xiàn)了出來:“唯有經(jīng)受無盡的苦難,理解它帶來的空虛,那才是真正對自己的能力感到強大。孩子,你是不是開始迷惑,你如此信任生活中的一切,可是苦難的程度卻半點都沒有減輕呢?”
“我經(jīng)歷了那么多空虛,卻始終不得上帝信任,您是不是知道答案?”趙彩霞追問。書本被翻到第二頁,思維流里似乎出現(xiàn)了平和的微笑,不緊不慢地說道:
“命運確實是注定的一場戲,而且你的身份不可以隨意調(diào)換,因為人間還需要各種角色,你難道還想獨占天下嗎?”
“我依然會再次想起我童年的任性,是大家寵我,才讓我成了不可調(diào)換的公主;不是因為隨便一說,也不是因為膜拜天地。我那時,可真是任性啊……”想到這里,許含雪的心里有了一絲安慰。然而思維流的影響還在繼續(xù):
“姑娘,小孩子玩過家家,都明白人生應該是有苦有甜的,但是,一旦大家都是自己經(jīng)歷了,就常常會犯糊涂。也就是整天嚷嚷誰對你不公平,或者太晦氣。不過,其實你也不必過于自責,人也有很多時候說自己太幸運的時候,只是,這樣的時候不嫌多啊。所以,你只是忘得太快啦?!笔疯F生的思維流平靜地講述道。
“可是,這樣豈不是留下太多遺憾了嗎?”許含雪的眼神里似有悲傷。
“姑娘,你有大好的青春年華,所以你經(jīng)常在想自己怎么如此比正常人失望或者幸運。但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你還好好活著,做好你自己。你不傻,明白我的意思吧?”
“可是,生活又該怎么在失意和得意之間平衡呢?”趙彩霞也開始認真起來。
“當你擁有太多,失去也很多的時候,遺言才會有出現(xiàn)的必要。所以你覺得,身外之物有必要成為你一輩子努力的目標嗎?”
這個問題,兩個姑娘相視,也得不到肯定的回答。
“所以,我若必要面對死亡,什么都不想布置,甚至連墓碑都不想要?!?p> “這場病使我強大,我也不再害怕疾病纏身,因為我很珍惜時間,對于外面耗費我青春的事,我也該不理了?!痹S含雪笑了,那是很滿足的笑意。
“姑娘們,早點睡覺吧,等到天亮再繼續(xù)聊?!本瓦@樣,思維流又返回了書籍當中,許含雪也倒頭就睡。
天明后,許含雪依舊很感謝史鐵生對她的引導:她失去或擁有的東西并不多,因此不必一到夜晚就開始感到害怕。
再次翻開書籍,思維流也平靜地流了出來:
“姑娘,你面對的事還太少了,你知道我是什么職業(yè)嗎?”
“我并不明白,我只知道您很出名,所以我才可以在買書的時候遇見您。如果我沒有搞錯,您是作家,是一名抗病作家。您不知道,我是何其羨慕您!”許含雪說著,又想起了自己。明天就是她去醫(yī)院復查的時候,如果醫(yī)療方面看出了她的優(yōu)異,一定很欣慰。
“我的職業(yè),不過是生病,業(yè)余寫一點東西罷了,哪有你說的那么專業(yè)。四十八年來,我的身體有一半時間用來生病。”從思維流里,許含雪仿佛能看到史鐵生的苦笑。
“那么,就像大家經(jīng)常說的那種話,都是九年義務教育,你為什么那么秀呢?”趙彩霞突然開起了玩笑。
“或許是我的名字里面有特殊含義吧,我得病許久,竟然也不死,而且按照某種依據(jù),大概是我前世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壞事?!彼季S流到這里,趙彩霞突然感覺自己過于傲氣,她自以為毛病都沒有,卻不得不借助許含雪的善良,來獲得對抗不幸的能力。
“所以,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有必要去彌補罪狀,比如好心去勸勸貪官。但是,想必這樣勸勸也沒什么用?!笔疯F生嘆息。
“是因為貪官根本就是在放縱心里的鬼,所以忘記了死亡的嚴肅了吧?”許含雪用筆記錄道?!鞍凑者@個道理,年輕人厭世,總覺要有新世界,也是出于貪心,因為活到這輩子就已經(jīng)夠走運的了。”寫到這里,許含雪恍然大悟,原來史鐵生想要告訴自己的,并非消極的世道,而是認認真真的活下去,有這種權利就比任何運勢還要走運了。
史鐵生的思維流笑了笑,繼續(xù)回答道:“生病也是生活體驗之一種,甚至可以說是別開生面的游歷。這種游歷,我知道你們都認為風險太大了,但是在大河上游歷也未必安全。”
“那……你的人生豈不是太勇敢了?你是如何做到的?。俊痹S含雪一臉驚訝。
“其實這也有區(qū)別,漂流是自覺的勇猛,生病是我不得不去抵抗,一個是事先有準備,一個猝不及防。我也是普通人,漂流的時候無論成敗都有光榮,但是你生病了,就不值得去使勁夸耀。”
“那你得了大病,得有多么空虛哇!”許含雪似乎不太滿意史鐵生的回答。
“別急,但凡游歷都會有收獲,異地他鄉(xiāng)增長見識,名山大川陶冶性情,激流險阻錘煉意志,生病也不例外,你會一步步懂得滿足。”
“一步步懂得滿足……”說到這里,許含雪停頓了思維。她認為只有不斷超越才能得到滿足……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姑娘。生病的時候滿足,是因為失去才懂得珍惜,亦是為了防止我們不自量力,到處亂打一氣。所以,我們每時每刻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的面前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你該好好面對你的病情,你的恢復理應讓你自覺——自己永遠是最幸運的人。”
“姐姐,我覺得史鐵生很符合一個道理:人生是一場無休、無歇、無情的戰(zhàn)斗,凡是要做個夠得上稱為人的人,都得時時刻刻向無形的敵人作戰(zhàn)?!庇涗浀竭@里,趙彩霞也陷入了沉思,最終,她說道:“我會減少與你的爭斗,一起活到天明?!?p> “姐姐,你……”
“因為你才是我堅持面對不幸的主力,我沒理由拋棄你。擁有你,一定是上天的賜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