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入窺虛境的姬夏決定在這信州城中多停留兩天,等固基結束之后再進入齊國。
魏想自然沒有意見,她正興高采烈地逛著熙熙攘攘的買賣街。
這一幕還是頗為引人注目的,一個眉目如畫的青年男子,左手舉著一串糖葫蘆,右手拎著一張熱氣騰騰的肉餅,走幾步就咬一口,還在大呼小叫地招呼身后那個看起來略顯尷尬的同伴。
不過幾百年下來的太平日子和富足生活,將大周百姓鍛煉得極具包容心。尤其是在信州這個商貿往來頻繁的邊城,商販和行人都是頗見過些世面的。
有心人一搭眼就似乎明白了,有的還向走在后面那位明顯更加陽剛的青年人投來贊許和艷羨的目光。
走了半條街,終于有一位心直口快的綢緞莊胖掌柜走出店面輕輕地撞一下姬夏的肩頭,瞇著眼睛笑道:“這位兄弟好福氣??!你這位比彩云莊的玉愛小哥可強出太多了!”
姬夏這一路被路人的眼神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那種既好奇又頗帶玩味的側目到底代表什么。難道他們看得出我晉級之后清新脫俗的變化?看來要稍微改變一下相貌了,萬一被某個做過官的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直到這一刻,他的這種胡思亂想在綢緞莊前徹底破碎,雖然不知道胖掌柜嘴里的玉愛小哥是何許人,但還是在腦中炸響!
如今的世間,民間對闊綽之人已經(jīng)見怪不怪,甚至已是達官貴人之間的一種風潮。就算沒有如此癖好的權貴,出去聚會之時也會在身邊,像腰上的佩飾,手中的把件一樣炫耀比較。
這種事其實是有些道理的,太平的時間長了,嬌妾美婢已經(jīng)司空見慣,能養(yǎng)出才是大有面子的事情。
姬夏小時候在上書房跟著朝中大儒讀書,便不小心看到了野書上記載的那位古代君主,當時年紀還小的他覺得,害怕君主寵愛別的美人拋棄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啊,我不也害怕皇兄不跟自己玩了嗎?
等到長大后漸通人事,尤其是到了不周山,偶爾還能聽到,甚至撞到前山,才知道是
他雖然覺得只要兩廂情愿便無可指摘,可還是有些不自在。畢竟自己是喜歡女子的,甚至在偶爾的綺色夢里遇到一位面目變幻的女子前來狎昵。
那女子有時候是大師姐,有時候又變成四念,有一次居然是師娘!這種骯臟夢境一度使姬夏很是羞愧苦惱,卻又不敢去找?guī)煾肝毫枰唤?,只能偷偷跑去藏?jīng)樓尋求藥方,可以治一治自己的臟病。
讀過了幾本人體經(jīng)脈氣血的書之后,他才明白了這是成長過程中的正?,F(xiàn)象,但也對記憶中的有了更直接的認知。
今天信州綢緞莊門口再次聽到的這兩個字瞬間解釋清楚了前半條街那些目光的含義,姬夏感覺平緩運轉的氣海都被攪動了起來,外泄的真氣在街上攪起一層塵土,兩邊鋪面的酒幌燈籠都突然晃動了一下,胖掌柜還稀奇地仰頭說道:“哪兒來的一股風?。俊?p> 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魏想自然也感受到了,停下腳步回頭奇怪地看著面紅耳赤的姬夏:“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早晨起來就怪怪的,眼神閃爍一直不敢看我。剛才連真氣都控制不了,是不是晉階出了問題?”
姬夏一把搶過她左手剩了半根的糖葫蘆,薅著袖子低著頭快步鉆進旁邊的一個小巷子。
“哈哈哈!哈哈哈!”聽完他氣急敗壞的解釋,魏想捂著肚子笑倒在地上,“你被看成是那號人,哈哈哈,笑死我了!”
姬夏沒好氣地說道:“還笑!我被人這么誤會還不是因為你?衣服也穿著我的,頭發(fā)也照著我來,連發(fā)簪都跟我的一模一樣!這么一前一后走在街上,人家不這么想才怪!”
魏想已經(jīng)笑得說不出話了,坐在地上前仰后合連連擺手,兩條腿不停地撲騰著。姬夏越看越氣,把今天早晨神識偷窺的愧意拋去了九霄云外,拉住她的手拽起來恨恨地說道:“走!給你買幾件不一樣的服飾!”
兩人笑鬧著去了賣衣服的店鋪,又找了家酒館大快朵頤了一頓,等天色漸暗街上亮起燈火之后,魏想又高高興興地逛遍了夜市,姬夏還看到了傳說中的彩云莊。
直到月上青空,守城兵卒敲著鑼吆喝收市之后,兩個人才回到昨晚隨便找的客棧。由于買的東西不敢當街塞進玄空袋,姬夏變成了一棵掛滿包袱禮盒的樹。魏想先一步跑進房間,笑瞇瞇地看著他斜著身子擠進來,然后順手摘下一個包裹坐下欣賞今天的戰(zhàn)果。
姬夏把東西一股腦堆在桌子上,倒了杯茶斜躺在椅子里,突然說道:“太平真好啊?!?p> “是啊”,魏想一邊心滿意足地拆包裝,一邊說道,“我覺得像這樣開心地過一輩子也挺好,不比通天徹地長生不老差多少?!?p> “希望天下不要打仗,讓百姓就這樣安居樂業(yè)地生活?!奔膰@了口氣說道。
魏想抬眼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那你應該去當皇帝,把諸侯都抓去鎬京,誰也不要爭了!什么五國六國的,變成一國,每座城都像信州這樣熱熱鬧鬧的。
哎對了,連守城軍都不要,用不著防著誰了,都遣散了回家種地做買賣,多好啊!”
姬夏從香茶的熱氣里也仿佛看到了那種景象,笑了起來:“哦對了,今天早晨你還沒起床,我去找那個劉仁,把你昨天告訴我的事傳去朝廷了。如果皇兄提前采取措施,也算咱們兩個為太平做了些事情吧?!?p> “哦?!蔽合胝闷鹨恢稽S銅發(fā)簪往自己頭上插,隨口應了一聲。
“還有啊,我今天給自己取了個化名,叫李仁?!?p> “怎么想到的?”
“那個劉仁問我名字,猛一想就取了這個?!?p> “那我也得來一個吧?”
“嗯,咱倆去了齊國,是得換名字。你叫李恬怎么樣?是我的幼弟?!奔恼f道。
“李恬,名字倒是挺好聽,但憑什么我是弟弟?明明我是師姐!”魏想放下手里的東西,噘著嘴說道。
“你看咱倆現(xiàn)在誰長得高?”姬夏笑道,“再說了,去了那邊,需要辦點事情是肯定得兄長出面,你有些不方便嘛?!?p> “哦,隨便吧。”魏想其實壓根就不在乎,伸手拿過一個新盒子。
“還有啊,我發(fā)現(xiàn)晉階之后可以稍微改變一下自己的樣貌,也可以掩飾一下身份?!?p> “那是自然。四境修士本來就可以的,爹娘和大姐帶我去鎬京,都會變幻一下的。只不過聽他們說人類修士無法像妖獸那樣徹底變化?!?p> “那我回去了,你別折騰那些東西了,盡買一些沒用的!”姬夏站起身,雖然絲毫不累,可還是應景兒似的揉了揉腰。
“喲,累著姬真人了?來,這個香袋送給你!”魏想笑著站起身,拿了個紅色的香袋拴到姬夏腰帶上。
姬夏笑著低頭看看,突然心里一動,一邊說著:“挺好看啊”,一邊偷偷把小公主姬禧塞給自己的那個裝有青鸞翎羽的香囊掏出來,也幫魏想系在腰間,又說道:“禮尚往來,這個送給你了!”
魏想沒想到他也掏出一個,低頭托起來邊看邊問:“你什么時候買的?我怎么沒看見?”
姬夏怕她盯久了看出破綻,連忙從她手里拿出來理順了上面的流蘇,放垂下去:“你逛得眼睛都不夠用了,還有心思注意我?”
魏想抬頭嘻嘻笑道:“這是你買給我的第一個禮物吧!”
姬夏突然心里暖暖的:“是啊。所以咱倆要約定啊,這兩個香囊不許弄丟了,永遠一起帶著!”
“那當然了!”
接下來兩天,兩人都是早出晚歸,逛遍了這座信州城??粗合朊硷w色舞的樣子,姬夏心中也很高興。
他知道,明天踏出大周國境的那一刻,他們就要面對一個迥異的世界了。
在這信州城中,哪怕遇到再大的麻煩,最多就是跺腳跳上半空,喊一聲:“我是當朝趙王!”,這座城的絕大部分人就會幫著他脫困,包括懷有不臣之心的邊軍統(tǒng)帥。因為至少在明面上這些人依然是姬氏的臣子,絕不會傷害他。
但離開大周,今后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告他的密,要他的命!
這一代的姬氏皇族在這世上,只剩下四人。不同于做燕后的皇姐,安坐不周山上的皇兄,和深居鎬京公主府的小妹,自己將是距離刀鋒最近的那個。
燕安知和師父師娘三番五次地叮囑他:你是天尊后裔,又身負麒麟血脈,一旦被人識破,將被天下捕殺!諸侯想要姬氏斷絕,道門要防著勁敵崛起,真實的世界中實力為尊,任何仁慈、謙虛、真誠、勤奮、堅韌、善良等美德,只有活著的時候才有意義。
姬夏很害怕。
父皇母后去世后,他便只想安穩(wěn),有人依靠,所以對一些大臣嘲笑他沒有擔當?shù)母`竊私語,根本不以為忤。
師父不是說了嗎,要盡自己的責任!我的責任不就是做好天子幼弟和掌教親徒嗎?
等將來年紀再大些了,皇兄如果需要,我就去做個議政的親王,不需要就待在不周后山安心做四弟子。
長了這么大,他沒有一刻想著要做一個縱橫天下直面狂瀾的英雄。他心想:我本來就是一個連封地和府邸都給別人占著的紈绔子弟啊,而闖蕩江湖更是天方夜譚!那支黑色的箭撞進胸膛時的劇痛,驚愕和恐懼至今還歷歷在目。
姬夏很清楚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之所以會在崇母妃的哽咽中答應離開,在小公主的抽泣里發(fā)誓報仇,通通都是沖動之舉。
所以如果不是前幾天莫名其妙晉入窺虛境,如果沒有給魏想悄悄戴上青鸞翎羽,他真的沒有信心帶著她去齊國。
之前他一直打算去燕國的,在皇姐的庇護下隱姓埋名十年,等崇母妃的法子治好了皇兄,就立刻帶魏想回不周山。
今天逛街還碰上了校尉劉仁,他跑上來喜氣洋洋地說軍報已經(jīng)送到了兵部侍郎胡大人的手里。姬夏和魏想都忍不住笑了,五師弟那塊木頭都成了胡大人!
如此更好,將師弟推薦成為皇兄的左膀右臂,也算我盡責了吧。
夜深了,看著窗外的星空,聽著隔壁平穩(wěn)的呼吸聲,姬夏又放開神識,探出信州東門,那邊就是齊國。
他突然想起燕安知的嘆息:“都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