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奇看著格蘭特的臉,奇怪道:“先生晚餐沒少食用呀,光果汁就喝了兩大杯。”
“駝子你還好意思說,每天就是水果蔬菜果汁!頂多有點不知名的谷物,你們島上的飲食真讓人受不了!都能淡出鳥來!”
“……先生是要吃肉?”
“對,牛扒見過吧?去年牙省的兩國集市上我們尼魯人賣給過你們,你們這里有類似的肉嗎?沒有的話讓這個布坎……”格蘭特手一指秸稈布坎,秸稈布坎微瞇的雙眼猛然一張,嚇得格蘭特一縮脖子,“讓這位布坎去幫我弄點野獸的肉來……”
小花和秸稈布坎是聽不懂尼魯話的,只能望向公冶奇。三個藍島人短暫的面面相覷之后,公冶奇對小花低語一聲,小花馬上來到窗口對著外面張口似乎是在喊出神語,她很用力,但奇怪的是格蘭特沒聽到任何聲音。不久,公冶奇似乎聽到了什么,他又沖著秸稈布坎就是一聲合奏,秸稈布坎微微點頭,又從窗戶跳出,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外面。
“駝子,你讓他干嘛去了?”格蘭特一邊用手扒拉著木桌上的煤油燈,一邊問向公冶奇,他對這些藍島人做出來的仿制品并不滿意。
“桀桀,藍島人里只有布坎偶爾吃葷的,島上正好有一種深谷蠻牛,肉質和你們尼魯的牛肉差不多,旁邊的村莊里還有幾塊這樣的牛肉,我讓秸稈布坎取來給您食用,不必客氣,就當作我們對您的敬意……”
“行了行了,別假客氣了?!备裉m特擺了擺手,“小姑娘剛才是在對旁邊村子喊話?我怎么聽不到?”
“桀桀,尼魯人的耳朵是無法聽到一些聲音的,這一點還是我們藍島人的生理結構比較好哦,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p> “嗯?!备裉m特點了點頭,踱出門房,看樣子是去了樓下,之后在樓下倉庫傳來一陣翻找東西的叮當聲。不一會兒,格蘭特走了上來,手里抱著一個大木箱子。之后,他開始在公冶奇注視下把箱子里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
先是把一塊光如明鏡的胸甲架在火盆上面,公冶奇看到后眼角兒一抽道:“高級軍官的盔甲要被您拿來當鍋嗎?桀桀,好大的手筆?!?p> 油壺、黑胡椒瓶、五花八門玻璃瓶裝的高檔調料、一些蘑菇被放在桌上。公冶奇眼睛瞇了起來:“先生……這些調料是研究尼魯文化的重要標本,全島只有一份兒……”
當地一聲,一支又高又細的玻璃瓶放在桌上,里面深紅色的液體晃動間閃出暈人的光華。“這是皇宮葡萄酒!為了從你們手里買這個我們有了兩串大金珠!”公冶奇叫了起來,用手杖使勁地敲地發(fā)出咚咚聲。格蘭特端坐椅上,從箱子里拿出瓷碟,光閃閃的刀叉?!按伞傻臇|西最貴了……您從哪兒翻出來的!”公冶奇咬牙道,格蘭特置若罔聞,他坐在木桌旁邊,擺好刀叉后又拿起一塊潔白的綢巾系在胸前,之后目光移向秸稈布坎跳出的窗外,目不邪視,神情專注。
不多時,窗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有人在樹上跳來跳去。嗖地一聲,一道藍影從窗戶跳了進來,正是秸稈布坎,只見青磚大小的一塊肉被巨大的蕉葉包著,讓他捏在手里?!斑??”秸稈布坎看到格蘭特胸前一塊白布,雙手緊攥刀叉,正直勾勾地盯著他,上身便不由自主地向后躲了一下,半晌才把那一大塊肉遞了過來。
格蘭特盯著秸稈布坎手里的那塊肉──那是一整塊漂亮完整的粉紅色里脊肉,純白的雪花狀脂肪分布其間,如同上好大理石,尚未入口,格蘭特用眼睛就在上面咬了好幾大口。
“咻?!备裉m特示意小花為他煎牛扒,小花走了過來,格蘭特又用半半拉拉的布坎語一字字道:“請先把肉洗洗,瀝干水,在鍋上先用黃油暈開油,再用鹽和黑胡椒……”
“先生自己怎么不做?”公冶奇看不下去了。
“我是王庭命官,怎么可能自己動手做飯?”格蘭特聳肩,“好吧,其實我不會?!?p> 公冶奇仔細地看著格蘭特,就像看地主家的傻兒子一樣,半晌才對瞪著水汪汪大眼睛等在一旁邊的小花低語示意,小花倒是歡快一笑,銀鈴般的笑聲格格直響,似乎很高興在深夜接到這個給異族烹飪的任務。只見她馬上動手,先是在水盆中把肉洗凈瀝水,再用桌上的煤油燈點燃了火盆開爐預熱,又找了個鐵板鏟子將雪白濕潤的毛巾置于鐵板胸甲上。左右上下幾下擦拭,在熱氣蒸騰間便將鐵板擦得光潔錚亮像面鏡子,又將毛巾取走,水分完全蒸發(fā)后放上黃油緩緩化開,接著小花手拿著裝牛肉的瓷盤站起來,對那秸稈布坎一聲哨音,要他切開牛肉。
“等一下!”格蘭特叫了一聲,所有人都看他。
“呃,請告訴這位布坎,讓他幫我把牛肉橫著切片,要這么厚?!备裉m特對小花道,同時用手比劃出一指厚。小花格格一笑,發(fā)出哨音,把同樣的內容傳遞給秸稈布坎,秸稈布坎把手緩緩搭在背后的黑劍上,示意小花將那一大塊兒牛肉拋起來。
格蘭特摒住了呼吸,不眨眼地看著秸稈布坎。
牛肉被小花拋起。
噗!快刀切肉的聲音。
格蘭特反映過來的時候,藍影停止了旋轉,牛肉被一分為二,分別在半空劃出孤線,其中一塊正是格蘭特剛才比劃出來的厚度,不差一絲一毫,切面均勻如鏡。兩片牛肉像長了眼睛一樣,都穩(wěn)穩(wěn)落在落回小花手中的盤子上。
“好刀!”格蘭特穩(wěn)坐在那里,表情嚴肅,絲毫不在意是在用布坎戰(zhàn)士的戰(zhàn)刀為自己這個俘虜切了牛扒。
小花用鐵鏟鏟起格蘭特指定的那塊牛肉,那是一塊多么美麗炫目的牛肉??!一整塊漂亮完整的粉紅色里脊肉,純白的雪花狀霜降分布其間,如同上好大理石,尚未入口,格蘭特就用眼睛就已經咬了好幾大口,在腦海中香氣四溢……在他炙熱的注視下,撒上鹽和胡椒后,那塊幾近完美的牛肉被鄭重其事放上了鐵板。在肉觸碰鐵板的瞬間,那些遇熱便可融化的雪花脂肪與熱油共舞起來。越來越響亮的噼啪聲中,小小油花在空氣中跳躍,傳播著令人著迷的脂類香氣。
小花用一只光潤的二齒鐵叉輕壓住牛肉,鋒利的刀切下,如同劃過一塊柔嫩豆腐般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便將肉扒一分為二。肉塊輕顫,往兩側翻開,露出粉嫩多汁的內里。小花手起刀落,肉扒節(jié)奏輕快地被劃成四厘米見方的肉塊,如同一個個音符橫空出世,被翻轉煎烤時似乎還在鐵板上做了個微乎及微的彈跳,在等待一飽口福的食客的心弦上又狠狠撩撥了一下。
“給您?!惫逼孢f過來一條白手帕。
“干嘛?”格蘭特扭頭道。
“擦擦吧。”
“呃!哦哦!”
格蘭特終于反映過來,接過手帕,擦去嘴角的口水。
等待肉熟的時刻,小花撒下事先切好的薄蒜片炒香,加入香菇、茄段、青菜等煎熟,一個個碼好鏟起,動作輕快又穩(wěn)妥地將配菜們穩(wěn)穩(wěn)放進面前的精致瓷盤里。這時牛肉也近七分熟,在似乎等待了一個世紀之久的幾分鐘后,這些磨人的小妖精們終于被小花送上餐盤。
格蘭特用就義般堅決的眼神,死死盯著端著盤子款款走來的小花。
不!準確來講,是在盯著小花手里的盤子!
盤子慢慢放在寬大的木桌上,格蘭特迫不及待地一叉叉住一塊兒,卻在送到嘴邊時有片刻的猶豫,才慎重開口。開口瞬間牛肉特有的“牛味”已隨著吸氣直沖鼻腔,與此同時牙關落下,尚未用力,柔嫩多汁的牛肉纖維已滑上舌尖。
不過一顆牛肉粒!卻仿佛吞下整塊牛扒的靈魂!
格蘭特用舌頭一頂,腦海中閃過一句話:“銀瓶乍破水漿迸”──豐沛的肉汁伴隨著第一口咀嚼炸裂開來。一時間,甘甜的肉與濃醇的汁帶著雄渾的“牛氣”霸占整個口腔,在唇齒來回徘徊間化為無數肉凍質感的柔嫩肉末,一不小心“咕咚”一聲便滑下喉嚨,舌頭卻仍戀戀不舍,舔舐著、吮吸著殘存的美味……
吃肉,尤其是牛肉,不僅代表著人內心的豪邁與狂野,其實更是一種極富生命力的動物本能。無論歷經怎樣的進化與文明洗禮,當我們將端上的美味肉食切成小塊放入嘴中時,唇齒間、味蕾上愉悅跳動的,仍是人類最初撕下第一口蛋白質的感動,是生命得到能量和滋養(yǎng)的幸福。
此時此刻,格蘭特感受到了這種原始的感動和味覺的審美高潮完美融合的。
“給您。”公冶奇再次遞過來一條白手帕。
“又干嘛?”格蘭特扭頭道。
“擦擦吧?!?p> “呃?哦哦!”
格蘭特如夢初醒,接過手帕,擦了擦眼眼角兒的淚水,之后繼續(xù)把頭埋在盤子里。三個藍島人就那么靜靜地圍著他,眼看著偉大的格蘭特先生折服于面前的美妙風味。格蘭特咀嚼著,他舌尖上的每個味蕾到鼻腔的每個絨毛細胞都在渴望,都在祈求,讓他快點再嚼一下,好去再次體驗那讓身心一顫的極致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