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小工匠
既是幫著將阿爹帶回來的工匠,那便得好好感謝人家。
再且,這工匠一個外人,須得盡快打發(fā)了,而不是讓他繼續(xù)逗留在趙家。
趙錦衣心中如此想。
不過,該如何體面地感謝呢?
一個工匠,以出賣苦力為生,家中定然是窮困潦倒的,一年到頭連肉都不曾吃過幾頓。瞧他身上穿著只有窮苦人家才穿著的短褐,這好的衣裳怕是一輩子也沒穿過一回罷。
趙錦衣極快地思慮完畢,開口吩咐胡管事道:“胡管事,取一封銀子與一套新衣,贈予這位工匠小哥。”
她口中的一封銀子,是十兩的碎銀。
十兩的銀子與一套新衣作為對將阿爹抬回來的謝禮,很是適合了。她一個月的月錢,不過才一兩銀錢呢。
不過,這還不夠。
趙錦衣繼續(xù)吩咐:“再著人領(lǐng)這位工匠小哥下去,好好的招待晚飯。”
趙錦衣吩咐完了,胡管事才回過神來。自己倒是老糊涂了,眼前這位將三老爺抬回來的人,他竟然一直晾著人家??烧媸鞘ФY。
這被宋景行送回來的趙承德被自己閨女的一番話給驚呆了。
工匠小哥?衣兒說的莫不是她身邊站著的這位……
趙承德正要開口解釋,卻被宋景行輕輕的按住肩膀,緊接著是男子低沉的聲音:“銀子與新衣倒是不必了,晚飯也不必。趙奉郎,好生養(yǎng)傷,在下還得回去處理一些事宜。”
咦?放著銀子與新衣不要,這是要讓趙家欠他一個人情?這錢財好還,人情可不好斷。雖是趙家養(yǎng)在深閨里的姑娘,趙錦衣卻是深諳這個道理。
這可不行。
她正要開口,卻聽阿爹道:“說得也是,雖說沒有人員傷亡,卻是要好生處理的。胡管事,快快送宋……”
不待趙承德說完,那工匠微微一笑,截斷了趙承德的話語,朝趙承德拱手:“告辭?!?p> 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路過趙錦衣時,還刮起了一陣風(fēng)。
這人的氣勢……好強(qiáng)……
趙錦衣忍不住想道。
大約是整日干些粗活,這走起路來也不由自主的有些氣勢罷。
見男子走了出去,胡管事連忙吩咐二管事將男子送出門去。
趙錦衣上前察看阿爹的傷勢:“阿爹,傷口可疼?”
趙承德的臉上又露出些尷尬來:“其實真的沒事,不過是被掉落的石塊砸到了。就略微有些疼,倒還能走路?!?p> 可宋郎中卻偏生要將他送家來,讓他好好休養(yǎng)。
既然阿爹無事,趙錦衣便放下心來,問起旁的:“方才聽得一聲巨響,竟是發(fā)生了何事?”
趙承德臉上卻是有些憤怒:“還不是去歲造的坊門,竟然崩塌了?!?p> 趙錦衣吃了一驚。
她們康樂坊新造的坊門,竟然崩塌了?怪不得發(fā)出如此大的響動來。不過,去歲才造的坊門,至今不過一載,就崩塌了,那所用的材料,豈不是豆腐渣都不如?
趙錦衣趕緊問:“可還砸傷了旁人?”
趙承德又露出些尷尬來:“呃,除了我,沒有旁的人……”
趙錦衣這才想起阿爹的長隨來:“長樂呢,他在何處?”
話音才落,一個人就滿頭大汗的沖進(jìn)來:“三老爺,三老爺!”
這沖進(jìn)來的人,正是趙承德的長隨長樂。
不得趙錦衣發(fā)難,胡管事就呵斥起長樂來:“長樂,你是怎么做事的?三老爺受了傷,你竟然不在旁邊照料著!”
長樂也是四十不惑的中年人了,被胡管事呵斥,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無措地望向趙承德。
趙承德卻是訕訕道:“這也不能怪長樂,是我差他追著賣餛飩的小攤,想買一碗回來與你吃……”
賣餛飩的小攤?
趙錦衣這才想起好幾個月前她隨阿爹一道外出,回來晚了,在離康樂坊不遠(yuǎn)的地方遇到的賣餛飩的小攤子。雖然阿爹在學(xué)術(shù)上十分嚴(yán)謹(jǐn),但在吃食上卻十分的隨意。
父女二人聞得香氣,便坐在簡陋的小攤上,一人吃了一碗餛飩。
那餛飩卻是做得比趙家灶房的還要好吃。
她當(dāng)時就贊了一句:“此餛飩妙矣?!?p> 但雖好吃,她卻不會時時惦記著。
可阿爹卻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原來竟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阿爹才在坊門下等候,才被突然崩塌的坊門砸傷了腿。趙錦衣內(nèi)疚起來:“阿爹……”
話音未落,外面就響起阿哥咋咋呼呼的聲音:“阿爹,阿爹!”
不過須臾,一個面如冠玉的書生,披頭散發(fā)的就沖了進(jìn)來。
這書生,正是趙承德的長子,趙錦衣的阿哥趙修遠(yuǎn)。
趙修遠(yuǎn)披頭散發(fā),發(fā)梢上還滴滴答答滴著水。
他姍姍來遲,是方才在沐浴。
這廂趙修遠(yuǎn)才沖進(jìn)來,那廂二管事就報:“大太太、三太太來了?!?p> 黃氏與朱氏還沒有進(jìn)門,又有小廝來報:“醫(yī)士來了?!?p> 安靜的花廳,頓時又熱鬧起來。
經(jīng)過一通亂糟糟的診斷之后,趙承德受了些外傷的腿總算被妥當(dāng)?shù)陌饋怼?p> 醫(yī)士吩咐:“靜養(yǎng)七日,及時換藥,不要下地,清淡飲食?!?p> 又是一陣送醫(yī)士,送大太太三太太。
既然趙承德并無大礙,那便不需要侍疾。但趙錦衣終究放心不下,正在細(xì)細(xì)的囑咐長樂,忽而聽得胡管事道:“二太太回來了?!?p> 趙錦衣轉(zhuǎn)頭看去,就瞧見自己的阿娘疾步走了進(jìn)來。
趙錦衣的阿娘吳氏年近四十,膚色冷白,穿著煙色的長褙子,下系同色的羅裙,濃密的青絲松松地綰成髻,上面只插著一支珠釵。
盡管年近四十,但吳氏仍舊似三十出頭的婦人那般姿色猶存。
她疾步走來,羅裙晃動,腳下繡花鞋若隱若現(xiàn),宛若畫中仙。
趙修遠(yuǎn)與趙錦衣齊聲開口:“阿娘。”
趙承德也要掙扎起身:“棠棠?!?p> 吳氏走到趙承德榻前,將他按住,杏眼看向他的傷口:“可還疼?”
趙承德瞄了一眼趙修遠(yuǎn)與趙錦衣。
趙修遠(yuǎn)還有些發(fā)愣,趙錦衣卻一把拉住他:“夜深了,阿爹與阿娘早些歇息!”
說完,急急拉著趙修遠(yuǎn)跑了。
此時,在別人面前循規(guī)蹈矩的趙承德,趁著四下無人,將腦袋埋進(jìn)了自家親親太太的懷中:“棠棠,我疼……”
康樂坊的坊門崩塌,不是一件小事。
雖說在康樂坊住的,都是些低品階的小官吏,可那也是人命一條啊。
如今聽說砸到的是趙家的二老爺,與趙家交好的,頓時都憤憤不平了。
宋景行從趙家出來時,看到的便是在一堆殘垣斷壁前看熱鬧的人群。
魯國京都,不設(shè)宵禁,酒肆瓦舍在晚上開得正是熱鬧,還有好些小攤販挑著擔(dān)子兜售各式食物的。
宋景行瞄了一眼,見向來在寶安寺附近乞討的乞兒都來湊熱鬧了。
有個似是吃醉的儒生模樣的中年人,右腳踩在磚上,大著舌頭道:“諸位,要我說,這康樂坊的坊門,定然被工部那些貪官污吏,吃了不少銀錢,是以這坊門,才,才不過一年的時光,就,就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