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回 此后余生

　　看趙錦繡臉色不虞，黃氏停止拭淚，苦口婆心的勸女兒：“你如今和離了，還帶著個(gè)孩子，除了你表兄要你，誰還要你？”

　　趙錦繡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原就是打算帶著囡囡自己過的……”

　　“自己過？怎么過？任憑別人在你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嗎？再說了，囡囡還那么小，你身邊沒個(gè)知冷知熱的人，又怎么將囡囡養(yǎng)得大？”黃氏提高聲音，“你表兄定然會(huì)將囡囡視如己出的?！?p>　　趙錦繡抿緊嘴唇。阿娘變得越來不講道理了。

　　卻是聽得下人通報(bào)：“太太，焦太太與焦家大郎君來了?！?p>　　 焦太太便是大姨母。

　　大姨母得了大兒子不久，便隨大姨父到了陜西府，轉(zhuǎn)眼已是三十年與黃氏不曾見過。

　　大姨母明顯比阿娘要老得多，鬢邊已然有了白發(fā)。

　　眾人見了禮，趙錦繡坐在一旁，打算等一會(huì)便婉拒這門親事。她原來是想回避的，想不理不睬，可心思一轉(zhuǎn)，最后還是留下了。

　　她才坐定，就感覺到一道目光不斷地纏繞在自己身上。

　　是那焦家大表兄。

　　方才匆匆一眼，趙錦繡只知道這從來不曾見過面的大表兄生得個(gè)子不高，身材也偏瘦。至于容貌什么的，她是循禮沒有打量。

　　但這道目光，讓她很不舒服。

　　大姨母對(duì)趙錦繡明顯也是不滿意的，說趙錦繡太瘦了。

　　趙錦繡抬頭，目光堅(jiān)定地看著滿臉皺紋的大姨母，語氣鏘鏘：“抱歉，大姨母，我是瘦了些，但自己養(yǎng)囡囡，是沒有問題的?！?p>　　大姨母一愣，看向妹妹。

　　黃氏急道：“繡兒，你胡說些什么呢？大姨母憐你，這才說這樣的話?！?p>　　趙錦繡抱起囡囡，看著黃氏：“阿娘，此處既不容我，我便走?！?p>　　黃氏氣急敗壞道：“好呀，你既不聽我的話，你這輩子，就莫要再登趙家門！”

　　趙錦繡瘦弱的身子晃了晃，頭也不回的跨過門檻。

　　夜風(fēng)瑟瑟，趙錦繡提起還沒有打開的幾個(gè)包袱，心中有些難過，卻仍舊是堅(jiān)毅地出了門。

　　門房有些猶豫：“大姑奶奶，這天可黑了，您與表小姐要到哪里去？”

　　趙錦繡一笑：“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彼呀?jīng)想好了，今晚先在客棧里住上一宿，明日再托牙行替自己賃一間房住進(jìn)去。她本來想尋四妹妹，但如今趙家已經(jīng)分了家，若是她再去打擾四妹妹，恐阿娘會(huì)對(duì)四妹妹以及嬸嬸不滿。

　　康樂坊的夜晚靜悄悄的。

　　趙錦繡抱著囡囡，身上掛著包袱，走得有些吃力。

　　她甚至還沒有吃晚飯。

　　囡囡許是餓了，開始嗒吧著小嘴，要尋吃的。尋了須臾，吃的還沒有來，小嘴兒一扁，竟是哭了起來。

　　趙錦繡手忙腳亂，哄著囡囡：“好孩子，再忍一會(huì)……”嘴上哄著囡囡，胸卻開始脹痛起來。

　　出了康樂坊，再走過兩道巷子，就有一家客?！w錦繡緊緊摟著啼哭不已的囡囡，腳步不停。

　　卻是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在她旁邊緩緩?fù)Ｏ隆?p>　　趙錦繡有些茫然地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男子，他怎么在這里？

　　男子強(qiáng)壯的手臂擁著趙錦繡母女二人，語氣溫柔又不容拒絕：“上車去。”

　　“可……”趙錦繡腳步遲疑。她已經(jīng)連累了他，她沒有面目再見他！

　　“囡囡都餓壞了?！蹦凶勇曇魷厝岬貌幌裨?。

　　懷中的囡囡果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她喂完囡囡后，便離開……

　　孔守成是獨(dú)自駕車來的。趙錦繡上了馬車，趕緊敞開衣襟喂囡囡。

　　馬車緩緩駛動(dòng)，趙錦繡趕緊道：“前面有一間客棧，你且將我們?cè)诳蜅Ｃ媲胺畔卤憧?。?p>　　外面的男人唔了一聲，想來是答應(yīng)了。

　　從趙家大房追出來的焦家大表兄狠狠的呸了一聲：“虧我還想著，好好的勸勸姨母，沒成想，這才離了上家，下家馬上就接手了。如此水性楊花之人，怎地適合做我的賢內(nèi)助！”

　　罵完卻是再懶得進(jìn)趙家去，自己帶了小廝，吩咐了門房一聲，兀自離開了。

　　囡囡吃了足足兩刻鐘，才心滿意足地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只笑了笑，卻是聞得一股臭氣緩緩在車中散開。

　　趙錦繡哭笑不得，囡囡竟然拉臭了！

　　客棧也應(yīng)到了罷，一進(jìn)門便要讓店家準(zhǔn)備熱水什么的……

　　趙錦繡正想開口詢問，外面?zhèn)鱽砜资爻沙脸恋穆曇簦骸班镟锟墒抢袅?？?p>　　趙錦繡臉一紅，他對(duì)囡囡的關(guān)懷已經(jīng)遠(yuǎn)超了一個(gè)干爹的職責(zé)。

　　“再忍耐須臾，馬上就到了?！笨资爻傻?。

　　里面?zhèn)鱽磔p輕的答應(yīng)聲。

　　夜風(fēng)蕩漾，拂著孔守成英毅的眉眼。

　　他忍耐了一日沒有見她，可最后還是忍不住了。到了明日，青州離京都千里之遙，這一別京都不省得要多少年才能回來。不管她的回答是什么，他都要表明自己的心意。

　　免得自己后悔。日后只能在黃沙滿天的青州抱憾終身。

　　馬車緩緩?fù)Ｏ拢w錦繡抱著囡囡，正想拉開車門，車門唰的一聲被拉開，孔守成大手一伸，便將囡囡抱去，竟是交給車外候著的人：“囡囡拉臭了?！?p>　　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好囡囡，我們走?！?p>　　囡囡咯咯的笑。

　　孔守成又回過頭來，看著車中人。趙錦繡怔怔地看著他。

　　馬車上的氣死風(fēng)燈甚是明亮，正巧映在他的上方。不可否認(rèn)，孔六郎君是俊毅的，男子氣概十足。她好像知曉他要說些什么，卻又忐忑著他要說些什么。

　　夜風(fēng)柔和，孔守成咽下口水，目光緊緊地纏繞著面前的人兒：“我后日，便要啟程到青州去?！?p>　　她知道。他因?yàn)樗氖虑?，被貶到千里之遙的青州去。

　　她輕輕啟唇：“都是我，都是我連累了你……我，我沒有面目見你……”

　　孔守成一聲嘆息：“我愿意，若是我被貶官能換你自由，無論何時(shí)，我都愿意?！?p>　　她的眼睛里便浮了淚光，哽咽著：“值得嗎？”她不過是一個(gè)成了親又生養(yǎng)過的小婦人，無才無德，值得嗎？她竟何德何能，在有生之年還能遇上待她這般好的男子！她并非單純的小娘子，此前自然是窺得孔守成許是對(duì)她有一絲別樣的情愫，可他竟甘愿為了她而被貶官……

　　淚珠不斷地從她眼中滾落，一滴又一滴，熱烈而滾燙。

　　男人顫著手，輕輕撫上她光潔的臉頰：“只要是你，一切都值得?！彼耄攘税胼呑?，便是等著眼前這個(gè)讓他不顧一切的小人兒。

　　“你愿不愿意，隨我到青州去？”男人的手，比她的淚珠兒還滾燙。他好想好想吻去她的淚。

　　“愿意，我愿意。”趙錦繡又哭又笑。

　　此后余生，不管是刀山火海，生老病死，她都愿意追隨著他，跟著他。

　　氣氛正好，孔守成正渴望著能一親芳澤，忽地聽得一陣肚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