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回 貴人

　　什么叫做貴氣渾然天成，盡管那人的面容偏女相，唇角含笑，仿佛春日里那一株迎著春風(fēng)笑的芙蓉花。

　　盡管他穿的，不過是書生們常穿的儒生服。

　　他就負(fù)手而立，站在她的面前。

　　卻有一種讓人不自覺仰望的感覺。

　　趙錦衣不自覺的微微偏了偏目光：“你，是何人？我不記得曾見過你?！?p>　　那書生仍舊笑著：“趙四姑娘雖不曾見過鄙人，可趙四姑娘的事跡，卻時(shí)時(shí)在鄙人耳邊響起。”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環(huán)視了一遍周遭，輕輕道：“包括春光閣與趙姑娘的玲瓏書局之間的事，鄙人無一不清楚?！?p>　　趙錦衣呼吸忽地一滯，望著那人，卻是很快又偏了目光，后退幾步，行禮：“小女子不知貴人駕到，還望貴人恕罪。”

　　書生卻是眉頭一挑：“趙四姑娘果然有意思。”

　　不等趙錦衣說話，又道：“進(jìn)來說話。”

　　他轉(zhuǎn)身落座，臉上仍舊笑著：“趙四姑娘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

　　趙錦衣垂目，輕聲道：“貴人身上的香氣，以及貴人腰間的玉佩?！?p>　　雖然說龍涎香大富大貴的人家亦可擁有，可像面前這位貴人身上這般濃烈的，少有。

　　更何況，她曾有幸，見過他母親的畫像。兒子肖母，此話在他身上倒是不錯(cuò)。

　　書生嘆了一口氣：“無趣，本以為還能逗逗趙四姑娘呢。趙四姑娘果然聰慧?！?p>　　趙錦衣只道：“貴人繆贊?！?p>　　書生直勾勾的看著她，忽而道：“四姑娘，若是將春光閣交到你手上，你會(huì)如何？”

　　趙錦衣一怔，仍舊垂目：“小女子能力有限……”

　　書生卻打斷她：“我的意思是，春光閣，以及玲瓏書局，全都收歸于我，而后由四姑娘操縱，四姑娘覺得，如何？”

　　趙錦衣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幾分。以前總覺得朝野離她太遠(yuǎn)，她再折騰，那也不過是個(gè)官吏家的小姑娘，如何能入貴人的眼？更何況，她壓根不想被貴人注意！

　　“事情突然，四姑娘一時(shí)猶豫，亦是情理之中。不過，我如今，卻是有一件急事要辦。四姑娘在聽完之后，可以先斟酌斟酌，再回應(yīng)我也不遲。”

　　書生語氣緩緩：“我懷疑，我的二王叔沒死，需要四姑娘助我，到五臺(tái)山細(xì)細(xì)打探?！?p>　　他輕輕笑著：“我相信，此事四姑娘定然是十分愿意，畢竟四姑娘的未婚夫亦被卷入其中。只不過，他奉的是天家之命?！?p>　　他的手指又細(xì)又白，像女人的手，輕輕地摩挲著茶盞：“我?guī)退墓媚锝鉀Q了褚遂，四姑娘總得報(bào)答我罷?！?p>　　“還有?！彼[了眼，眼角輕挑，仿佛在春風(fēng)中飄搖不已的芙蓉花：“我那位父親，素來偏信蘇尚書。如今蘇尚書病好，重返朝野，再度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而他那位孫女蘇楚，是個(gè)心眼極小的。當(dāng)初她受的屈辱，說不定會(huì)一一讓趙四姑娘受回來……”

　　“盡管四姑娘本事不小，可終究一人難敵四拳。畢竟我那三王叔，還虎視眈眈著呢。榮華郡主，哦，就是我的堂妹，仗著祖母寵愛，素來是個(gè)瘋子。便是我那父親，也壓制不住她。”

　　明明天氣不熱，趙錦衣卻是覺得自己的后背泠泠的出了薄薄的汗，浸透了衣衫。

　　她艱難地勾唇：“小女子愚鈍……”

　　書生起身，走了兩步，濃烈的龍涎香味張牙舞爪地彌漫著：“四姑娘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姑娘，自然會(huì)省得如何選擇。對(duì)了，我聽說，有一位叫做石雪兒的秀女，已經(jīng)被寵幸了。帝心甚悅，封其為寶林?！?p>　　一個(gè)接一個(gè)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從他嘴中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仿佛讓人招架不住。

　　竟是沒想到，會(huì)有一日，天之驕子會(huì)站在她的面前，讓她站隊(duì)。

　　她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趙家姑娘，不久之后就要嫁作宋家婦，從此相夫教子，再賺點(diǎn)零錢貼補(bǔ)家用的。那腥風(fēng)血雨的朝野之爭，離她仿佛有十萬八千里之遙。

　　她沒作聲，只看著書生穿的鞋子。

　　那是一雙精工制作的小羊皮鞋，用金線勾勒著祥云，分外的好看?？蛇@一雙小羊皮鞋，卻永遠(yuǎn)只能踩在光潔的地板上。

　　她不是沒有聽說過，天家對(duì)這個(gè)唯一的兒子，并不是十分滿意，甚至可以說是憎恨。

　　畢竟兒子的生母，曾間接害死了他最深愛的女人。

　　可這么多年，天家努力地耕耘，卻再也沒有第二個(gè)兒子。

　　眼看兒子已經(jīng)成年，天家急了，這才趁著寶刀未老，企圖再拼搏一把。

　　這等皇家事，也算不上秘辛。畢竟這么些年，天家做得很明顯。

　　小羊皮鞋靜靜地等待著，倒也不急。

　　它的主人緩緩道：“唉，宋指揮使此去五臺(tái)山，勢單力薄，倒是讓人擔(dān)憂?！?p>　　書生悠閑地在桌旁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過我也不急，到了明日，若是四姑娘欲尋我，到天目書局去傳個(gè)話便可?！?p>　　天目書局！太子竟是天目書局背后真正的主人！

　　趙錦衣猛然抬頭，望向太子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便是那天目書局?jǐn)嚭?，孔守成才被貶官……

　　太子卻仍舊輕輕笑著，面若芙蓉：“我不過是瞧孔家表兄總是孤家寡人一個(gè)，這才推他一把?！?p>　　他將茶一飲而盡，將茶杯擱在桌上，優(yōu)雅起身：“若不是四姑娘已經(jīng)定了親，我的太子妃之位，倒是十分適合四姑娘?！?p>　　他不慌不忙地從趙錦衣身邊經(jīng)過，趙錦衣急急行禮，卻是被一只手輕輕托起：“在外面，不用多禮。”

　　那團(tuán)濃烈的龍涎香漸漸遠(yuǎn)去了。

　　方才一直在旁邊徘徊的那些人亦追隨著出去。

　　趙錦衣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卻是覺得自己的后背濕透了，如今一陣陣的發(fā)冷。

　　梅染撲過來：“姑娘，方才奴婢被那些人攬住了……”

　　趙錦衣輕輕抬手，讓梅染止了話：“我沒事?！?p>　　梅染細(xì)察姑娘，這才發(fā)現(xiàn)姑娘額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

　　她趕緊掏出帕子，替姑娘拭汗：“姑娘，那人究竟是誰呀，排場好大?！?p>　　趙錦衣苦笑了一下，想了想，終是沒與小丫鬟說實(shí)話：“不過是一個(gè)故人?！?p>　　在背后悄無聲息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dòng)，可不就是一個(gè)故人嗎？

　　出了春光閣，陽光熱熱的照在身上，趙錦衣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長春明顯神色不安：“姑娘，方才離去的那人……”

　　長春畢竟是在外面跑慣了的，對(duì)氣場強(qiáng)大之人，自是有異常的敏銳。

　　趙錦衣輕輕搖頭：“回家再說?！?p>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似平靜熱鬧的京都，竟然處處暗藏耳目……她不禁打了個(gè)寒顫，下意識(shí)地看了一眼周圍。

　　長春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唯獨(dú)梅染傻乎乎道：“姑娘，這天氣熱了，百味居又開始售賣櫻桃冰山了，姑娘最是喜歡吃這個(gè)口味的，要不待會(huì)繞路到百味居去買上一份嘗嘗？”

　　趙錦衣忽而放松下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不快快活活地活著？

　　她笑道：“好呀，買多幾份，讓大伙都嘗嘗。”

　　梅染喜滋滋地去買櫻桃冰山，才進(jìn)門，就被一個(gè)與她年紀(jì)相仿的侍女給撞了一下。

　　那侍女梳著高髻，杏眼一瞪：“怎么走路的，不長眼嗎？”

　　明明是她撞過來，怎地還惡人先告狀了？梅染正欲叉腰，好好地與她理論一番，卻是瞧見寧詠扶著蘇楚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