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詠下值后,特意換了一件素色的衣衫,大步走進蘇楚的房中,只見趙錦衣端坐在起居室,旁邊站著的梅染一瞧見他,便對他柳眉倒豎起來。
寧詠一愣,沒想到蘇楚的動作竟這般快,昨日才說要邀請趙錦衣,今日趙錦衣便到了。
可今日,明明是岳丈的百日忌啊……趙錦衣非親非故的,怎地好入席?
他壓著心中的詫異,微笑著:“四妹妹?!?p> 趙錦衣眼皮都不抬:“寧家二郎君?!?p> “楚楚呢?為何留四妹妹獨自在此?”
梅染嘴快:“方才打濕了衣袖,去換衣衫了?!彼煲黄?,“那么大個人了,還這般不小心?!?p> 寧詠訕訕一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去尋蘇楚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得尋了個話題:“聽說趙家兩位賢弟投筆從戎去了,如今可有信兒?”
都是康樂坊的鄰舍,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寧詠自是聽說了一二。
趙錦衣眼觀鼻鼻觀心:“沒有?!?p> 卻是連話都懶得多說。
蘇楚遲遲沒有出來。
氛圍一時有些尷尬。寧詠情急之下,又憋出一個話題來:“也不省得宋指揮使可是快到五臺山了?”五臺山就在太原府往北,走得快些,七八日也是能到的。若走得慢,十來日也是有可能的。
趙錦衣語氣淡淡:“我俱不省得,寧家二郎君莫要再問了。這官場之事,想來二郎君定然要比我清楚?!?p> 心虛的寧詠聽她這話,自然就想到了明明并沒有做出什么貢獻的他被任命做官,而宋景行卻被派往五臺山修陵墓。
寧詠心頭總算浮起一絲愧疚:“四妹妹,宋指揮使定然會平安歸來的?!?p> 恰好小丫鬟端著紅漆小盤,上頭裝著高高的櫻桃冰山,小心翼翼的走進來。
寧詠鬼使神差般的要去接過紅漆小盤,忽地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住,他猝不及防,身子竟朝趙錦衣?lián)溥^去。
趙錦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小丫鬟伸出腳,欲將寧詠絆倒。
好拙劣的手段!
料想中的事故并沒有發(fā)生,寧詠被梅染大力一推,往旁邊跌去,恰好與那個端冰山的小丫鬟跌在一起,那高高的冰山全傾倒在二人身上。
小丫鬟吃痛,驚呼一聲。
內室的門終于開了,蘇楚站在門口,看著外面的一幕,臉上閃過一絲不甘,才奔向寧詠:“二郎,你這是怎么了?”
寧詠臉上掛著冰水,狼狽不堪,掙扎著起來:“我沒有事?!?p> 趙錦衣款款起身:“寧家二郎君還是快快將衣衫換下,莫要受了涼。這新官上任,若是受了風寒,可是不祥之兆?!?p> 蘇楚只得命人趕緊領著寧詠出去更換衣衫,屋中一片狼藉還沒有收拾好,便聽得趙錦衣幽幽嘆道:“看來大師說的話果然靈驗,我近來不宜上門做客,否則主人大兇?!?p> 蘇楚一激靈,勉強笑著:“四姑娘怎能信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
趙錦衣十分認真:“怎地能不信?蘇姑娘,我還是告辭的好,否則再待下去,沖撞了蘇姑娘,卻是我的不是了?!?p> 蘇楚目光閃動,看著屋中一片狼狽,終是勉強道:“四姑娘執(zhí)意要走,我倒也不好挽留的。蓉兒,到我房中取幾樣首飾,送給四姑娘做賠禮?!?p> 趙錦衣自是推托:“不用了。梅染,我們走?!?p> 卻是再也沒有看蘇楚一眼,自顧自地走到外面,須臾蘇楚便聽得梅染說:“勞駕,方才抬我們姑娘過來的轎輦停在何處?”
蘇楚緊緊的攥著手,不得不承認,趙錦衣還是有幾分厲害的。
身邊侍女聲音低低:“姑娘,就這樣將她放走了?”
蘇楚冷然道:“她都明明白白的說了,她上門做客,主人大兇,萬一她籍著這個由頭,做出些什么事情來,卻通通推托到那些牛鬼蛇神身上去,我豈不是無辜?”
卻又是不甘心:“待我順利誕下孩兒,再與她慢慢算賬也不遲?!?p> 寧詠站在外面,聽著屋中蘇楚一番言論,終是搖了搖頭。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如今才做官,蘇楚便要替他樹敵,趙家雖是小門小戶,可不是還有個宋景行嘛!
但又不能不進去:“楚楚,今日可還有腹痛?”昨日在百味居,正挑選著菜式,蘇楚忽而腹痛起來。
蘇楚見到他,神色仍舊冷然:“走罷?!?p> 今日是她阿爹百日忌,她本來就沒打算好好的招待趙錦衣。
蘇母頭上戴著抹額,肚子已然高高挺起。許是年紀大了,懷著孕不易,上回又受了寧旭寧聞沖撞,臉色越發(fā)的不好。
見蘇楚領著寧詠來見,只懨懨道:“下人來說,你祖父今日不回來,楚楚你便作主了罷?!?p> 又與寧詠道:“楚楚如今懷著身子,你可得好生照料她?!?p> 自己的女兒尚未成婚便懷了孕,蘇母竟是沒有半分責怪。
寧詠垂頭:“是?!?p> 蘇楚卻道:“二郎如今是家中姑爺,也是蘇家的主子,今日爹爹的百日忌,就讓二郎操持罷。畢竟以后蘇家的事情,遲早都要交到二郎手中的。”
寧詠聞言自是心中歡喜,面上卻不顯,遲疑道:“這……”
蘇楚輕輕握著他的手:“二郎只管放心大膽的去辦,不懂的,自有管事在一旁協(xié)助?!?p> 寧詠歡喜離去,蘇母招女兒到面前,握著女兒的手,望著女兒的肚子,輕聲道:“你爹若是在天有靈,定然保佑我們二人肚中,必有男兒??!”
原來母女二人,打的竟然是這樣的主意。若是蘇母誕下的是男孩,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女孩,但蘇楚誕下的是男孩,自然也好,屆時二人便交換孩子,只差幾個月的孩子,藏在家中,養(yǎng)到一歲多出去,只要自己口風嚴謹,誰能分得清楚誰大誰小?
趙錦衣才走出蘇家門,身后角門便砰的一聲關起來的。
梅染趕緊回頭瞪了一眼:“好個待客之道!”
趙錦衣只笑道:“我們梅染,性子良善,不要與那些人一般見識。”
長春一臉緊張地迎過來:“姑娘總算出來了!方才奴婢聽得蘇家下人議論,說今日乃是蘇浩的百日忌,這蘇家請了寶相寺的大和尚來,是要作法事的!”
梅染恍然:“怪不得蘇家人今日盡然是著素衣!瞧起來便瘆人!”說到這里越發(fā)的忿忿,“那蘇姑娘明明省得今日是她爹的百日忌,卻還要邀請姑娘到她家來,到底有何居心?”
趙錦衣沒與小丫鬟解釋,只與長春道:“到天目書局去?!?p> 咦?天目書局?那豈不是他們玲瓏書局的死對頭嗎?姑娘這是要去踢館?
天目書局就大喇喇的開在朱雀大街后面的南街巷子里。
占地也頗大,還有專門的伙計站在門口迎客。
那伙計一瞧見趙錦衣,卻是輕輕一擊掌:“貴客來,三樓上請!”
趙錦衣撩起面冪,瞧了一眼他。只見那伙計朝她猛眨眼睛,笑容滿面。
她忽而心一動,三樓上,太子不會就候在上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