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往東百步,便是當(dāng)今洪武皇帝的寢宮——乾清宮。
此時正殿內(nèi)遍點宮燈,亮如白晝。
雖已是亥時,朱元璋卻并未休息。
他坐在寬大的御案后,手提一支狼毫筆,在一張劄子上寫著批復(fù)。
突然,朱元璋眉頭一皺,收住了筆。
“不對勁!”
一旁侍奉的中年太監(jiān)忙恭聲控背,低聲應(yīng)道:“皇爺,可是哪里不妥?”
“嗯,”朱元璋輕輕轉(zhuǎn)著手中筆桿,思慮好一會才道:
“喜順,去把何三給叫來。”
“奴婢遵旨!”這喜順年約四十,乃是朱元璋的貼身太監(jiān),得令后疾步出殿去了。
此時偌大的殿內(nèi),便只剩朱元璋一人。
他丟下筆,從御座上站起,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緩步走到階下。
踱了幾步之后,朱元璋抬起頭,看向漆黑一片的殿外。
“我就覺得哪里不對勁,”他自言自語道:“這孩子今天表現(xiàn)的太穩(wěn)重沉靜了?!?p> 頓一頓,朱元璋揉著頜下,又喃喃道:
“在咱面前,他不慌不張,應(yīng)對從容,根本不像是十二歲的孩子?!?p> “就是太子、老二、老四,在這個年紀,看見咱也慫的不行,表現(xiàn)更不如他。”
“難不成真是見了鬼?”朱元璋的圓臉上,滿是狐疑。
他正獨自琢磨著,喜順帶著人,來到了殿外。
“皇爺,何三到了!”
朱元璋抬起頭,揮手道:“何三進來,喜順,你把殿門帶上?!?p> “是!”殿外兩人,同時領(lǐng)命。
何三低頭進了殿內(nèi),他穿著藍色飛魚服,身材頗為魁梧。
下一刻,殿外的喜順,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殿門。
何三走到朱元璋跟前數(shù)尺處,單膝跪地,低聲慨然道:“微臣叩見陛下?!?p> 朱元璋卻未看他,只手一揮道:“起來說話?!?p> “微臣遵旨?!焙稳I(lǐng)命起身,卻未挺直腰桿,身體朝著皇帝,微微前傾。
“上月,咱叫胡惟庸帶一副藥給劉基,他去了沒有?”朱元璋的聲音不大,卻透出無限的威嚴。
“啟稟陛下,正月二十七午后,右丞相曾去東井巷,拜訪過誠意伯,一個時辰后回府?!?p> 何三的話不帶任何感情,好似說的人和事,都與他沒半文錢關(guān)系。
“哼,”朱元璋語帶不滿道:“這姓胡的,少不了擺譜逞威風(fēng)吧?”
“陛下說的沒錯,右丞相并未先歸家?!焙稳幸徽f一道:
“他是從禁中直接去的劉家,坐的八抬大轎呢。”
“嘿嘿,”朱元璋冷笑一聲,話鋒一轉(zhuǎn)道:
“你猜猜,劉老頭,會不會喝那劑藥?”
“微臣不敢妄自揣測!”何三將頭垂的更低了。
“劉老頭聰敏一世,希望他不要猜錯??!”朱元璋感嘆一聲,又低聲吩咐道:
“永和宮那邊的棋子,可以動了?!?p> “陛下的意思是?”何三微微抬頭,略有疑惑。
朱元璋話里有話道:“替咱好好看著楚王,不要再出事了?!?p> “是,微臣遵旨!”何三心中一凜,連忙應(yīng)下。
~
“阿嚏!阿嚏!”
太平里東井巷中的某處小院,那位身著藍色道袍、頭戴四方平定巾的清瘦老者,又打了兩個噴嚏。
“奇了怪了,今天怎么那么多人,念叨我劉伯溫??!”
原來這老者竟是大名鼎鼎,被稱為一統(tǒng)江山、后朝軍師的誠意伯劉基劉伯溫。
此時劉伯溫的身后,站著名面色憨厚的中年漢子,正是他的長子劉璉。
劉璉替父親披上鶴氅,低聲道:“父親,外面風(fēng)大,咱們進屋吧!”
劉伯溫戀戀不舍的將目光從漫天星斗收回,看一眼自家兒子道:
“唉,爹老了,不中用了,許多題都已解不開?!?p> 他輕輕拍一拍劉璉的肩膀,一臉苦笑道:“早知道官場艱險,還不如當(dāng)年在家當(dāng)個教書先生?!?p> “父親何出此言?”劉璉一臉不懂道:“前幾日,陛下不是賜下御藥,讓父親安心養(yǎng)病嗎?”
“你不懂?。 眲⒉疁負u搖頭,瞥一眼院外漆黑的夜色,低聲道:“既是賜藥,為何又要姓胡的送來呢?”
“大約是陛下知道右丞相和父親多年不對付,”劉璉撓頭道:
“讓他送來,是想要父親念他的情,不要再針鋒相對了!”
“憑你的智慧,能領(lǐng)悟到這一層,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劉伯溫輕捋頜下長須,面上不喜不悲道:
“此時我為帶罪臣,彼為百官首。我惴惴不安,彼風(fēng)光無兩,名為賜藥,實為炫耀吧?”
“呃……”劉璉快把鬢角撓成雞窩了,父親的思維,他實在是跟不上。
同樣的,當(dāng)朝天子的心思,劉伯溫也自感揣摩不透。
他十分懷念,自己剛剛加入朱元璋幕府的那幾年,主仆兩人無話不談、心意相通的日子。
可就在大明建立不久,劉伯溫驚奇的發(fā)現(xiàn),朱元璋變了,變得越來越陌生,與他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疏遠。
見父親沉默不語,劉璉只得另起話頭道:
“那副藥,父親是喝還是不喝呢?”
“呵呵!”劉伯溫苦笑一聲,面現(xiàn)凄涼之色。
“我真想再活個十年,看看姓胡的到底是什么個下場!”
“???父親的意思是?”劉璉又懵畢了。
“孩子,你記住了!”劉伯溫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所謂‘孤陽不生,孤陰不長’,這朝野中要講究平衡,是不允許任何人獨大的?!?p> 劉璉點點頭,他那里能參透這些東西,只覺得自己的兩個太陽穴,此時又漲又疼,難受極了。
“不聊了,這些話題太沉重?!币妰鹤用娆F(xiàn)難色,劉伯溫搖搖頭,微笑道:
“近日京中可有什么奇聞軼事,說來讓為父解解乏?!?p> 劉璉眨眨眼,眼珠一轉(zhuǎn),壓低聲音道:
“倒真的有一件,我午后在外頭碰見仲珪兄,聽他說今日楚王殿下忽然中邪,差點火燒了文華殿?!?p> “哦?”劉伯溫精神一震,連忙問道:“然后呢?”
“據(jù)說,六殿下被韓林兒上身了,還罵了陛下!”劉璉接著道:
“后來他撞在柱子上,暈了過去。永和宮里又請了王神仙驅(qū)邪,晚間已經(jīng)好了!”
“是嗎?”劉伯溫聞言,面露喜色道:
“為父有預(yù)感,這位楚王殿下,會帶來一個新變化?!?p> “父親何出此言?”劉璉再度懵畢。
“只因韓林兒三個字,”言罷,劉伯溫信心大振道:
“當(dāng)年,我可勸過陛下,不可處置韓林兒!”
“那……”劉璉還是不懂。
“那胡惟庸,可是極力攛掇陛下,除了韓林兒?!?p> “不管楚王殿下被韓林兒附身是真是假,都得找個人來背鍋?!?p> 劉伯溫面露笑意道:
“姓胡的這個始作俑者,憑什么不吃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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