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茶座

　　甘臨決定回歸正常生活以后，每天都堅持準(zhǔn)時到文工團上班。

　　工作中也是服從安排，曾大誠交代的活兒一絲不茍，其他人找他幫幫忙搭搭手什么的也都不推辭。一段時間下來，倒是把團里一些以往對他頗有意見的人情緒也理順了。

　　唯獨李東，甘臨沒鳥他。這小子陰著呢，有一天偷偷摸摸找甘臨，漫無邊際地吹了一陣牛，竟然提出讓甘臨跟著他干。

　　其聲稱，黃廠長最近要扶正，到時候他這個廠長親戚也會在團里扶正。甘臨沒耐煩聽他忽悠，找了個借口就走了。

　　只把李東氣得在后面賭咒發(fā)誓。

　　廠里匯報表演最終搞得很成功。特別是王玲玲的獨唱驚艷四座。她沒有唱那天試音的《情緣咖啡廳》，而是另外唱了一首池子君的《剪離愁》。

　　這首歌才是池子君那張專輯里面的主打歌，詞曲皆化用夏國古詩詞，既足夠典雅，又有足夠傳唱度，加上王玲玲演唱技術(shù)有了明顯提高，一首歌下來博得了五六次掌聲。

　　據(jù)說演唱會結(jié)束后，廠里接待領(lǐng)導(dǎo)的宴會，還專門把王玲玲請去了。

　　此宴后，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王玲玲心情連續(xù)多日都是大好。有一天還專門找著甘臨，想要請吃飯來感謝他。甘臨當(dāng)時趕著去接父母，就謝絕了。

　　甘臨的父母從天京趕來了。

　　原因之一是那一天甘臨失蹤，岳父母給他父母打了電話。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徐礪的高考成績出來了。

　　徐礪是理科生。理科考7科，語文120、數(shù)學(xué)120、外語100、政治100、物理100、化學(xué)100、生物70，總分710分，徐礪得了699分。只分別在語文、政治兩科稍微丟了幾分。輕而易舉地成為了夏歷1984年的奧省高考狀元，也毫無懸念地考入了天京大學(xué)經(jīng)濟管理學(xué)院。

　　這當(dāng)然是徐家的大喜事。甘臨父母一直與其岳父母關(guān)系不錯，當(dāng)然說什么也要過來祝賀一下。

　　老兩口向單位請了一個月的探親假，大包小件、輾轉(zhuǎn)騰挪來到洋城。也幸好舅舅舅媽的屋子還是空著的，不然就甘臨那間房，住下他們二老還夠嗆。

　　一個星期六中午，徐家把升學(xué)宴辦在了城東的得意樓。徐直軍兩口子本來就薄有積蓄，自從徐悠去世以后，家里就沒辦過酒宴。這次下了血本，辦了四十桌酒，把親戚朋友、徐礪的老師全部請來。

　　甘臨這個當(dāng)姐夫的，除了翻箱搗柜整了個六百塊錢的大紅包以外。整個酒席的預(yù)訂、酒水的操辦、來賓的應(yīng)酬，也都忙前忙后地從頭幫到尾。

　　這場酒宴，幾個片段給甘臨留下了印象。

　　酒宴即將開始之際，洋城市教育局副局長攜二中校領(lǐng)導(dǎo)一起不請自來，并且教育局和學(xué)校都奉上了挺厚的紅包。

　　酒宴至一半，甘臨喝吐了，徐礪偷偷溜出來，給他拍了好一會兒的背。并且整場酒宴中，原本很傲嬌的小姨子，都一直笑瞇瞇的。

　　還有就是甘臨跑去上廁所，發(fā)現(xiàn)岳父徐直軍躲在廁所里哭個不停。老丈人嘴里嘟囔著，念叨著，反復(fù)說悠悠還在就好了，悠悠還在就好了。

　　還有就是甘臨爸甘國華，他可真是海量，兩瓶56度的白酒頓頓頓灌下去一點問題沒有，還能玩走直線加小跳步。

　　次日，甘臨睡到下午兩點鐘才起床。接下來日子里，上班，帶父母逛了逛洋城，送他們二老登上返回返回天京的綠皮車。二老已經(jīng)同岳父母說定了，到時徐礪到天京讀書，就住在甘家。

　　這一天早上，甘臨帶湯圓去人民醫(yī)院做完眼睛檢查，把湯圓送岳父岳母那里，便用路邊小店的公共電話向曾大誠告了假。

　　甘臨手上已經(jīng)沒錢了，離發(fā)工資還有兩三個星期，必須得找點活干。

　　背著吉他，來到一處音樂茶座。

　　音樂茶座在洋城，歷史非常悠久。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不少茶樓老板，請一些走街串巷的盲女到茶樓唱奧劇，以此招徠顧客。

　　到三四十年代，黑膠唱片發(fā)明以后，還出現(xiàn)了專門播放盎撒聯(lián)邦、條頓-高盧聯(lián)盟流行音樂的音樂茶室。有的比較財大氣粗的，甚至開始請一些爵士樂隊定點駐唱。

　　后來音樂茶座便隨著私營經(jīng)濟的整體退出而銷聲匿跡。這幾年，政策放開，為了服務(wù)參加奧交會的外賓，重新設(shè)立了音樂茶座。

　　最出名的要數(shù)黑天鵝賓館、東洲賓館、夏南賓館三大五星級賓館的音樂廳。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公家舉辦，私人承包的音樂茶座。

　　甘臨找上門的這家“心愿”音樂茶座，算是私人承包的茶座中比較不錯的。

　　找到一個服務(wù)員，說明來意，就被帶進了經(jīng)理辦公室。

　　茶座經(jīng)理是一個姓張的中年男人，身量相當(dāng)高，鼻梁有些勾。

　　待甘臨做完自我介紹后，檢查了甘臨的工作證，沉吟道：“第一棉紡廠文工團我倒是聽過。在洋城幾個廠辦文工團里，也算出挑。也罷，我這里長期是需要樂手的，可以用你。”

　　“我們這里的表演是按場計算，吉他手是兩塊錢一場，一天可以演六場。如果有客人打賞，我不抽成。但是有條件，一個是你在單位的工作，要配合我這里的工作，我有事找，你請假也好怎么都好，必須得來。一個是不能亂搞男女關(guān)系，來這里聽歌的有外賓，也有港灣同胞，還有本地的，比較雜，不能在我這里鬧出事情?！?p>　　甘臨對張經(jīng)理的話沒有意見。兩塊一場的價錢，可比廠里工資高多了，簡直有些喜出望外。

　　兩人交流了一會兒。張經(jīng)理就讓甘臨去做準(zhǔn)備，稍后即上場表演。

　　甘臨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有些遲疑：“張經(jīng)理……我想預(yù)支50塊錢薪水?！?p>　　張經(jīng)理詫異地看了眼甘臨，想了想，居然同意了。只是讓甘臨寫了個借款條。都是有單位的人，他也不怕找不著廟。

　　跟著服務(wù)員到了后臺演出人員的準(zhǔn)備間。

　　房間里幾個樂手正在為下一場演出做溝通。

　　樂手們似乎已習(xí)慣臨時有人加入的情況。其中一個戴著蛤蟆鏡的鼓手像是個組織者。

　　鼓手叫李莫西，隨意地與甘臨握了手，便從化妝臺上抽出幾張樂譜遞給甘臨：“咱們這里呢，都是臨時搭伙的班子。我在這兒干的時間長些，但也才大半年時間。既然你來這里走穴，想必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其他事情沒什么說的，馬上熟悉一下譜子，等一下就一起上臺。到時候跟著我的鼓點彈就是了?！?p>　　甘臨接過來看，是幾首傳唱度很高的港灣歌曲。譜子是手寫油印的，字跡比較潦草，但譜子寫得很全。

　　吉他手、鼓手、貝斯、鍵盤、小提琴等樂手該演奏的部分，都很清楚。盡快熟悉譜子的話，跟著鼓點彈起來著實不難。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歌手也進來了。是個穿著紅色晚禮服，肩膀墊得有些寬，畫著濃妝，有點小齙牙的女人。

　　其他幾個樂手和女人似乎挺熟悉，都笑著打了招呼。他們叫她阿may姐，甘臨也跟著這么叫。

　　阿may姐比較熱情，主動給甘臨提示了一些在茶座演出的注意事項。包括客人敬酒該不該喝，接到打賞樂隊眾人怎么分等等，都挺有用的。

　　音樂茶座的大廳非常寬敞。大廳頂部出來紅藍黃綠旋轉(zhuǎn)射燈以外，還有紅黃藍三色相間的線燈環(huán)繞。

　　舞臺是最寬處8米，最窄處4米的梯形舞臺。

　　舞臺下面，就是觀眾區(qū)，大概布了七八十張圓桌。每桌標(biāo)配八張沙發(fā)椅。圓桌上，擺有瓜子，水果和茶水，這是免費提供的。

　　觀眾區(qū)再過去一些，是一個波浪型的吧臺。觀眾可以在此買酒水。

　　阿may姐是一個相當(dāng)不錯的女中音。唱歌的路數(shù)很明顯模仿港灣群島新進的當(dāng)紅女歌手冷芳的歌。從音色的辨識度，到吐字的飽滿度，到情感的爆發(fā)力和張力，都與冷芳相差無幾，甚至可以以假亂真，臺風(fēng)也有幾分冷芳的沉穩(wěn)大氣。

　　在閃爍霓虹燈的照耀下，原本看起來有點土氣的妝容，也憑添了不少魅力。每唱一首，都往往獲得多次掌聲。

　　一個老外甚至上臺送了束花，花里夾著兩張大面額的盎幣。

　　本場結(jié)束后，應(yīng)觀眾要求，阿may姐又帶著樂隊返場，追加表演了一場。

　　甘臨急需掙錢，給阿may姐伴奏完，又陸續(xù)參加了兩臺演出。到晚上11點，音樂茶座關(guān)張，甘臨把分到的打賞數(shù)了數(shù)，竟然有三四十塊之多！

　　這一下甘臨手也不酸了，口也不干了，回家一口氣上五樓絲毫不費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