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章 王建的意圖
延英殿內(nèi)一片沉寂。
楊復(fù)恭卻越發(fā)得意,他張開他略微發(fā)福的寬大的身軀,悠閑地靠在胡床上,朝殿內(nèi)諸宰臣斜眼一瞟。
“要說你們的韋國公在西川全無所為,也不妥當(dāng),我就聽人說了,成都被圍城一年,城內(nèi)糧食短缺,便有人偷跑出來到軍營里買糧。你們的韋國公獲知后,把這些人全放了,還告誡手下將士,以后有出城購糧者,不得干涉,說,‘滿城饑甚,吾忍不救之’……”
楊復(fù)恭越說越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兩軍對壘,不想著怎樣去斷敵方的糧道,反同情敵方遭遇,要把自己營中的軍糧賣與敵軍,主動資敵……文人將兵,可真是趣事多多啊。
劉季述與西門重遂近來雖與楊復(fù)恭不對付,但嘲諷宰臣,本就是他們最樂于見到的,也跟著尖聲笑了兩聲。
諸宰臣的臉色已有鍋底變做了黑炭,里里外外都黑透了……
楊復(fù)恭明面上譏諷韋昭度,實(shí)則是扇他們所有宰臣的臉。
張濬忍無可忍,厲聲反駁道:
“楊公哪里來的底氣笑話我們?
“韋國公雖一時未能建功,但好歹是在為國拼殺,忠心可嘉。
“而山南節(jié)帥楊守亮則是無視詔令,其心可誅。兩年以來,朝廷數(shù)次下詔山南西道出兵西川,可他楊守亮卻連一兵一卒都未曾派發(fā),視天子詔令為廢紙一張,這又做何解釋?
“楊守亮非但不奉詔討賊,反倒向南大舉用兵,占了利州和閬州,又新奪了夔州,陳兵峽江路。無故興兵,禍亂一方,楊公又當(dāng)如何說明?”
楊復(fù)恭絲毫沒將張濬放在眼里,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那是楊守亮的事,與我楊復(fù)恭無關(guān)。退一步說,即便有關(guān),我用得著向你這樣一個好大言的人解釋?”
“你,你……不要太目中無人!”
張濬被激怒了,正要還擊。
“夠了!”
李曄出聲制止道。
他提出西川議題,可不是讓這些人來互相扯皮的……
見天子發(fā)聲,堂下諸人才住了口,不再爭吵。
李曄把話題引回來道:“如今國事不振,正是眾卿精誠團(tuán)結(jié)、共謀復(fù)興之時,斷不可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便傷了和氣。今日我與眾卿商議西川之事,也不是要追究過去的責(zé)任,而是著眼于未來,如何盡快平息西川動亂……眾卿還是說點(diǎn)有用的吧?!?p> 天子的話還是有一定效用的。
至少張濬還是聽話的,他朝著李曄躬身一拜,“臣殿前失禮,請圣上責(zé)罰?!?p> 李曄擺了擺手,以示寬恕。
“圣上仁德?!?p> 張濬又立即退回到地圖前,凝神苦思解決之道。
從頭到尾都沒有再看楊復(fù)恭一眼。
楊復(fù)恭倒是有心再吵,可他看了一眼御座上的李曄后,也選擇了閉嘴。
大殿內(nèi)又陷入了沉寂。
杜讓能等人也站到了地圖前,圍成一圈。
可連低聲的討論也無……
因?yàn)槲鞔ㄒ殉沈T虎難下的局勢,田令孜、陳敬瑄所能控制的僅成都與彭州,但也非韋昭度一路軍隊(duì)能攻破的。
再且,即便此時攻破了成都府,又有多大意義呢?
朝廷是打著懲除奸兇田令孜的旗號出兵,可真實(shí)的目的,卻是沖著西川十五州而去。
如今這些地方均已落入王建之手,田、陳二人也已成了落水狗,再追著他們打,并不能給朝廷帶來太多好處……
一片寂寂無聲中,孔緯嘆了一聲:“王光圖(王建的字)對朝廷一向忠心……”
他話音未落,楊復(fù)恭當(dāng)即譏諷道:“之前孔老也說潑朱三(對朱全忠的蔑稱)忠心,怎么,現(xiàn)在又改成賊王八(對王建的蔑稱)了?”
孔緯咬了咬牙,蒼白的胡須猛地抖了兩下,沒有出聲還擊。
其他張濬等人也沒有聲援孔緯。
因?yàn)樗麄兟牫隹拙曉捓锏囊馑剂?。孔緯既說王建忠心,那意思,便是建議朝廷從西川撤軍,將西川節(jié)度使之職轉(zhuǎn)授王建。
反正王建已成了事實(shí)上的西川之主,朝廷何不做個順?biāo)饲?,以換取王建的效忠,同時也能從西川的泥淖里抽身出來……
沒等到楊復(fù)恭的新一輪嘲諷,張濬已率先搖頭道:
“我以為此舉不妥。
“西川歷來為劍南三川之首,無論人丁、土地、賦稅、鹽茶利都遠(yuǎn)在東川與山南西道之上,若能將此地收歸朝廷,朝廷必聲威大振。若再悉心經(jīng)營一番,當(dāng)可為中興之資……
“如今卻要將此地白白送人,豈不也斷送了我大唐復(fù)興的希望?
“再說王建其人,貌似憨厚,實(shí)則包藏禍心。自兵臨成都,韋國公一心攻城,想要盡快平定西川,可他王建卻借朝廷兵馬困住田、陳二人,四處搶掠土地,擴(kuò)張個人實(shí)力,當(dāng)可足以說明這一點(diǎn)。
“成都遲遲不能攻下,也是因?yàn)樗踅繜o朝廷,挾兵以自重,意欲逼朝廷就范,將西川節(jié)帥之位讓于他,才有意罷兵不前。我們?nèi)舸藭r撤軍,倒是真順了他的心愿……
“我敢斷言,王建的野心,遠(yuǎn)在田令孜、陳敬瑄二賊之上,一旦讓他奪了西川,便再沒有收回的可能。
“至于我方才問諸公的那個問題,也是同樣的道理。田令孜掌西川,雖是奸賊,卻仍記得向朝廷納賦,可一旦西川落入王建之手,便再與朝廷沒了半分瓜葛……
“以此看來,較于田、陳二賊,王建才是如今西川亂局的根源,亦是我們首要需警惕的。”
“臣附議!”
張浚話音剛落,劉崇望便朗聲應(yīng)和,他行至御座前,向著李曄躬身拜道,
“臣請圣上萬不可起了撤兵的念頭。西川一事,關(guān)系到我大唐興衰,不可不慎?!?p> “劉卿平身?!?p> 李曄伸手招起了劉崇望,卻不置可否。
孔緯沒有反駁張濬、劉崇望二人。
其實(shí),他又何嘗想撤兵,白白放棄西川膏腴之地?
如今見眾人反對,便不做聲了……
杜讓能苦思一番后道:“攻也不是,撤也不是……難不成就這么一直拖下去,白白消耗庫房里的錢糧?”
問題的癥結(jié)便在這里。
不撤兵,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