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風聲
同周靈等人的端正威儀不同，楚蕭此人，頗為桀驁陰摯，方轉身入座王位，他便旁若無人般側躺其上。
如此不成體統(tǒng)的儀態(tài)，卻無一人敢指搡著如何。
楚蕭單看，儼然一派隨和輕松，隨手將軍報扔于案桌上，語調也是頗為漫不經心。
“周國女帝讓楚國將三年前所得楚國供奉悉數(shù)吐出來歸還與她，否則便誅殺她所扣押的一脈楚軍，諸位愛卿以為，此事該如何解決？”
看似詢問，可那冷冰冰如蛇蝎的目光，卻不是說得這般輕松。
不知出何因，楚卓儒并未將周靈強烈要求的緝拿莫仕真一事上報，除了楚蕭所述之言，皆只字未提。
楚蕭雖是端的一派笑顏，可他眉眼間，盡是充斥著不悅。
大臣們如芒在背，不敢作答。楚玉等人的下場，皆還歷歷在目。
沒有人不惜命，都做到這個官位了，誰會嫌自己命長？
可他們不答，不代表楚蕭允許。
“怎么？都啞巴了？說話！”
楚蕭這一喝，直接喊得他們身子一陣發(fā)寒。
“劉尚書，你說，孤是應下，還是不應下？”
見得他們畏首畏尾，楚蕭臉上滿是厭色，隨意指了看著還尚算順眼的一位大臣問道。
那劉尚書心中叫苦不跌，旁人卻是松了一口氣。
見楚蕭盯著自己，劉尚書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前進言：“王上，送出去的，哪有吐出來的道理?！?p> 楚蕭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在掛起的膝蓋上，似在思索劉尚書所言有幾分可聽信。
他沒說劉尚書的建議如何，反倒反問：“那愛卿的意思是，不該給了？”
“我大楚威嚴，豈容一個新帝侵犯？”
“哼！”
楚蕭坐直身子，擺手示意劉尚書歸位。
那劉尚書暗自松了一大口氣，默默回了位置。
依著楚蕭的性子，怎么可能容許自己的威嚴被侵犯？周靈此舉，在楚蕭的眼中，無疑是挑釁的行為。
楚蕭向來不喜同他作對意見相悖的，劉尚書也是摸準楚蕭的性子，說出了楚蕭想聽的話。
“不過一個將將造勢的女娃娃，倒敢騎到孤頭上來了！”
楚蕭瞇著眼，神色越發(fā)冰冷：“仗著有莫平淵坐鎮(zhèn)就這般硬氣，真當他是神不成？莫先生，平洲一事，你做得極好?！?p> “王上所托，臣自當分憂，幸不辱使命，平洲上下，未留活口?！?p> 莫仕真清淺一笑，朝上首的楚蕭作禮回答。
“聽說那女帝為著那點子賤民，還哭得不能自已？”
楚蕭挑眉的當下便放聲大笑。
數(shù)萬無辜亡靈，在他看來，不過草芥，不過是給周靈敲警鐘的玩意兒。不想?yún)s聽到周國堂堂的九五之尊，為著一些不值錢的螻蟻哭了鼻子，楚蕭心頭自是一陣暢快。
大臣們聽罷，卻倍感寒涼。
“不過王上，周國女帝要的銀兩，王上或許還是給了比較好?！?p> 可下一秒，莫仕真吐出的話，便讓楚蕭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含著怒意：“讓孤給那女娃娃低頭？莫先生，這玩笑，可開不得，孤會不高興的，這一不高興，是要死人的。”
說著，他不光橫著莫仕真，還冷冷掃了眼下方的文武百官。那一眼，看得他們脊背發(fā)涼。
直面楚蕭冷凌的目光，莫仕真卻不閃不躲，反倒含著一抹笑輕搖頭：“臣沒同王上玩笑，這銀兩，王上還當真得給?！?p> “為何？”
楚蕭神情雖是不悅，但對著莫仕真，儼然耐心要足很多，他略一思索，忽恍然。
“莫先生，若非你也同你那兄長般頑劣可笑，覺得一女子稱帝的荒唐行徑，真能在離陽掀起什么風浪不成？你也怕她？”
“王上說笑了?！?p> 莫仕真神情坦蕩，對于楚蕭的說法當即否認：“只是那女帝，的確走了一步好棋，王上若不允諾下來，恐怕得輸了這盤棋?！?p> “那么個微小搖搖欲墜的周國，能有這般能耐？先生是否太看得起那女帝了？孤可不怕她！還有那勞什子的什么黑鷹軍，遲早一鍋端了去！”
楚蕭不以為意，可莫仕真卻輕輕嘆道：“可王上還有一支軍隊落在他們手里，那點銀錢損失于楚國國庫而言，無傷大雅。”
楚蕭殘忍一笑：“是，孤是不缺那點子錢，可要孤給她服軟，也配？若早些時候，她還得跪在孤跟前敬茶呢！至于扣押的那些人，殺就殺，孤不在意。”
邊境誓死拼殺的將士之生死，于楚蕭而言，不敵他所要的面子重。官員們在下頭聽著，心里壓著一股火，卻不敢展露分毫的苗頭來。
“并非同周國女帝服軟。”
莫仕真收起搖晃的羽扇，不緊不慢道：“只是不讓別國趁亂鉆空子?！?p> “宋國？它也敢？！”
楚蕭當即便想到離得最近的宋國，面帶慍色不屑道。
“宋國自是不敢，可大乾帝國呢？”
莫仕真這句話，直接讓楚蕭坐直了身子，甚至收了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
“宋國也好，周國也罷，單靠著自身自是螳臂當車，可若兩國橫縱聯(lián)合，甚至加上大乾……”
楚蕭的臉色，剎那間白了不少。
莫仕真瞧得真切，眼中笑意深深，輕聲勸慰道：“畢竟屠城，是各國所不能忍的。若王上當真沒點什么表態(tài)，那楚國在其他人眼中，就比女子稱帝更讓人所不恥，屆時保不齊會成他們的公敵。”
見楚蕭面色稍緩和有動容，莫仕真繼續(xù)道：
“與其提心吊膽，擔心下一個楚國會不會這般對待他們，還不如合力鏟除此威脅，這便是那女帝所下的一步棋。王上若不允諾，楚國可就成了周國的替罪羔羊，代為各國的眾矢之的了。”
莫仕真，絕非徒有虛名。
這一深意，即便是楚卓儒，也不曾察覺，也單單以為周靈是急需銀兩充國庫發(fā)展民生，可莫仕真卻將周靈的真正意圖，看了個透徹。
周靈太清楚周國自身的處境，以及女子稱帝，所帶給他國的震撼和危機感。從各國得了消息后，對國內女子，尤其是聰慧的女子，可謂百般提防。
甚至大乾還出了女子永不得入朝為官，入軍習武的新規(guī)，從中就可見一斑他們的警覺與防患未然性。
北征告捷，看似周國得了好處，其實無形又是一層壓力涌上。周國在真正穩(wěn)固之前，不宜太過耀眼，否則必遭群起而攻之。
畢竟在諸多帝王中，周靈就是一個異類。人本能地，會排斥太過與眾不同的事物。
可楚王卻送了周靈一個契機，屠城平洲，雖是事關周國。可行徑殘暴天理不容，周靈又明示楚國的款項，是給平洲百姓的慰藉。
楚國若不肯應下，那豈不是坐實了殘忍暴虐之名？你今日能出其不意滅了一個平洲，那明日后日，是不是我宋國甚至大乾？
強大如大乾帝國，那也怕暴戾之徒?。?p> 最可行有效的辦法，只會是三軍定盟，撕裂饞食楚國江山。
“王上倒不如花些小錢，將這表面功夫給做了。相比腹背受敵，王上難道不想坐山觀虎斗么？”
莫仕真三言兩語，即刻就將楚蕭點醒，如今細想之下，心頭也不禁暗驚周靈的陰險。
緩下怒意，楚蕭輕嗤一聲：“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甚好。如此，便應下罷?！?p> “王上圣明?！?p> 莫仕真唇角含笑，拱手作禮。
其他跟著解放的大臣也紛紛附和：“王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