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送官
晨光熹微。
徐家人圍坐一堂其樂融融吃早飯,沒有一個人想起來今日是徐厚添問斬的日子,直到門丁行色匆匆跑進院通稟。
“老夫人,各位老爺、夫人、公子、小姐,門口來了好些披麻戴孝的人,指名要見七公子?!?p> “可有問是什么人,尋鈺哥兒何事?”三老爺擱下筷子。
“只說是七公子的長輩,旁的不許小的詢問。”門丁答道。
“啪!”二老爺把筷子重重拍在飯桌上,“杏花村這幫狗雜碎,鈺哥兒不用管,二伯去教訓(xùn)他們?!?p> 說話的功夫,二老爺已經(jīng)起身離開座位,開始招呼人操家伙。
“我也去!”二夫人三夫人也站起來,尤其是三夫人,柳眉倒豎,只恨手邊沒把殺豬刀。
“加上我?!蔽逍〗阈炝制M放下湯匙,捋了捋袖子。
“還有我,還有我?!崩习诵炝周洁岬靥乱巫?,拍了拍小胸脯,高高昂起小下巴對寧鈺道:“七哥哥別怕,小八保護你。”
“七哥哥別怕,小九也學(xué)功夫啦?!崩习说娜f年跟班老九徐林蓉跟著跳下椅子。
寧鈺含著半只湯匙沖老八老九點點頭以示鼓勵,旋即扭頭瞄向老夫人。
來人的身份她已經(jīng)猜到,輩分太高不好出手,沒瞧見老人精大伯還安坐不動么,估計同她一樣,曉得來人不是他能隨便指摘打罵的,索性干脆不動。
瞧著吧,某幾位躁動家人馬上要被喝令。
果不其然,二老爺一只腳剛踏出門口,老夫人咽下嘴里的米糕,氣沉丹田,緩聲道:“坐下。”
聲如洪鐘,自帶一股不容反駁的強悍威壓。
“娘!”二老爺伸手撈過家丁遞來的木棍,鸛骨青紫未消又添新怒,“他們欺人太甚!”
“怎么,你還想對你祖母動手?回來坐下,吃飽飯再說?!?p> 老夫人口中的祖母,年逾九十,南里縣遠近聞名的高壽老人,乃是三位老爺?shù)牡沼H祖母,即寧鈺等人的親高祖母,任二老爺再橫,在老人家面前也斷然不敢造次。
“娘……”二老爺不情不愿回到飯桌。
其他幾位蠢蠢欲動的也乖乖坐下。
……
杏花村徐氏一族,族長徐盛,族老徐啟、徐勤。
三位年過七十的老者,拱衛(wèi)著一位更老的老婦人,停在朱紅大門外。
在他們身后,排列著十幾位“厚”字輩徐家男丁,年長的超過六十歲,最小也有三十出頭。
排在最后的,是數(shù)十婦孺。
婦孺?zhèn)兯匾鹿?,女的頭戴素白絹花,男的纏著白長帕,個個神情悲愴黯然,雙手垂在身側(cè)成排站立,比昨日跪門堵人的男丁還要多。
面對巍峨莊嚴的朱門繡戶,現(xiàn)場許多人心里是膽怯的,同時又心生羨慕。
也有暗自嫉妒,詛咒大門里的人倒大霉的。
在杏花村一行翹首期盼下,門丁將大門敞開到最大。
一根暗褐色拐杖先探出門檻,精神矍鑠的老夫人林氏跨了出來,接著家丁護院魚貫而出。
而姓徐的子子孫孫,竟是一個也沒出來。
老夫人出來后,目光徑直落在最前方頭裹墨藍色頭巾的老婦人身上。
“不知徐老太親自登門有何貴干?”
老夫人看著曾經(jīng)的婆母,深埋心底的仇恨奔騰而出,當(dāng)年就是這個女人,和她的兩個兒子,逼迫得她們母子四人走投無路……
老婦人蜷縮身子窩在竹編擔(dān)椅上,身軀干癟宛如一個六歲小童,懷里抱著一塊先人牌位,目光呆滯,不知是裝作沒聽見,還是壓根聽不見,總之并未給出一星半點反饋。
那先人牌位不是別人,正是三位老爺?shù)淖娓?,也就是老婦人的亡夫徐十八。
徐盛咽了下口水,代老婦人答道:
“老三媳婦,娘六年前已經(jīng)聽不見,我們今日來是……是為老二家兩個不肖子孫,犯了那等錯事,合該一刀砍了,但畢竟血濃于水,今日爹娘都到場了,老三媳婦,你看……”
“閉上你的狗嘴!”不待徐盛說完,老夫人抬起拐杖重重頓下。
“別跟老娘噴糞!我呸!你們杏花村徐氏一門要死要活與我林氏無半毛錢干系。”
“我只問你們,我林氏與你杏花村徐氏井水不犯河水,你們今日一個個的披麻戴孝,一副死爹死娘的衰樣,堵我林氏的門,詛咒我林氏子孫,究竟是何居心?”
“當(dāng)真以為我林氏還是三十年前,任你們搓圓揉扁?”
想到當(dāng)年這幫子人干出的齷齪事,老夫人頓覺怨氣難消,指著徐盛徐啟等人數(shù)落。
“老三媳婦,爹娘在此,你破口大罵,若老三還活著,非讓他扇你兩巴掌?!北蝗酥钢亲恿R,徐啟登時來了火氣。
“老娘三十四年前就不是你杏花村徐氏一族的媳婦!”老夫人冷漠道。
所以她不讓兒孫們出來,他們身上畢竟留著徐家血,忤逆不孝是大錯,但她不同,她不姓徐,也早不是徐家媳婦,這些人,她想罵就罵,想捶就捶。
“你——”徐啟氣急,想到中午就要被砍頭的兒子,才堪堪壓住火氣。
“趕緊叫徐寧鈺出來,給一眾長輩跪下賠禮道歉,發(fā)誓保下老大和勇哥兒的性命。身為徐家子孫,胳膊肘竟朝外拐,要殺自己的堂伯堂哥,簡直不配為人?!?p> 聞言,老夫人登時感覺壓制不住噴薄爆發(fā)的怒火,用拐杖指著徐啟的鼻梁,大罵:
“姓徐的,你是耳朵進糞水,還是腦子長豬草了?老娘告訴你,這門匾上雖然寫著‘徐’,但這宅子里的人,姓‘林’,誰要敢動我林勝男的子孫,哼,老娘叫他斷子絕孫!”
“林氏——”
徐啟忍不住往前跨出半步,被徐盛伸手拉住。
徐盛沖徐啟微微搖頭,讓他稍安勿躁,隨后轉(zhuǎn)向老夫人林氏,賠笑道:
“老三媳婦,你誤會了,我們今日來,不是想沖撞誰,只是想同鈺哥兒說幾句話,咱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好生商量,再怎么說厚添是他的親堂叔,勇哥兒也是他的親堂哥?!?p> 徐盛細細觀察著老夫人林氏的神態(tài),見她尚算克制,才繼續(xù)道:
“厚添父子犯了錯,該罰,該打,也不是讓鈺哥兒放了他們,只是能否看在血緣一場的份兒上,給他們留條生路,不管李家丫頭要多少錢,我們都愿意賠?!?p> “三十年前我做錯了事,這些年良心難安,日夜懺悔,到今時今日,是再見不得任何一個徐氏子孫遭難啊,老三媳婦,你是良善之人,想必能體會這種心情?!?p> 最后一句才是重點!
徐厚添徐寧勇兩個蠢貨死不死不打緊,關(guān)鍵是讓老三媳婦對他刮目相看,最好老三的子子孫孫全出來看看他這個堂祖父是何等關(guān)懷小輩。
老夫人靜靜看著徐盛表演。
李家村一案,五孫女和老二夫婦與她說了,真是大快人心。
之所以聽他們廢話半天,不過是想看看偽君子徐盛到底想干什么,以她的了解,徐盛絕不會為別人的兒孫低聲下氣求人。
呵,沒想到啊,這狗東西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癡心妄想!
“誰跟你們是一家人?屁話少放,要伸冤上衙門去。老娘就問,你們是自個兒滾,還是老娘送你們滾?”
這個林氏,真是油鹽不進。
徐盛暗罵一句。
在這兒他們是徐寧鈺的長輩,到衙門他們不過是一介布衣平民,去堵縣衙,豈不是給徐寧鈺正大光明抓他們的理由?
傻子才去。
再說求情只是順帶,真實目標又不在此。
“老三媳婦……”
“來人啊,這群人上門挑事,入戶搶劫,欺負我孤兒寡母,給老娘打,打完送官?!?p> 徐盛耐著性子,還想再樹立一下博愛仁慈的老長輩老族長形象,卻聽老三媳婦一聲令下,又見一群手提棍棒的壯漢家丁,潮水般涌來,其中一個朝著他的大腿,掄起一棒。
“哎呦,天耶!”徐盛大腿一麻,哐當(dāng)?shù)沟亍?p> 這林氏瘋了,爹娘在此還敢打人,失算了啊,天爺呀,痛死了,他也是一把老骨頭啊。
徐盛倒地后,三十多個家丁只是揚棍站到老夫人面前,并未對其他人下手。
這時,從后門出去的其他徐家人喊來了不少南里縣熟人。
街坊鄰居別的沒聽到,獨獨聽到老夫人喊的那句入戶搶劫。
徐家人在南里縣的名聲好,和杏花村那點恩怨不少人也知道,街坊再一看人數(shù)對比,立馬站到徐家人一方,嚷著將這群人送官。
先打一頓,再送官。
不能讓小人得志。
“三嫂,我們一房只是來湊數(shù)的,家里還有事,小弟先走一步?!笔冀K沒說話的徐勤見勢不對,朝兒孫們使了個眼色。
徐勤的幾個兒子搶過徐老太坐的抬椅,抬著老人家,領(lǐng)著婦孺弱小,腳底抹油先跑為敬。
見到徐勤一房跑了,徐盛徐啟名下聰明的,也迅速開溜。
最后留下十幾個死腦筋的,男的女的都有,挨了頓揍,送到縣衙,在牢里親人團聚。
值得一說的是,族長徐盛讓兒子們抬走了,名為醫(yī)治,實為跑路。
所以真正遭殃的,幾乎全是呆頭鵝徐啟一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