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玩著指間的幾枚銀元,顧朝云張嘴一吹,湊到耳邊,聽著銀元清脆的嗡鳴,他看向終于現(xiàn)身的正主,揚了揚眉,“我覺得,你一塊都拿不到?!?p> “狂妄?!?p> “小子,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和誰說話?”
正主還未開口,他身旁的手下倒是先急了。
顧朝云淡淡道:“我又沒聾,當然知道他是誰,譚四爺嘛,放眼整個上海灘,有誰不知道你的大名?!?p> 他前半句還是對著那些手下說的,后半句已經(jīng)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男人。
摘下禮帽,抖落大衣,譚四饒有興致的望著眼前的年輕人,邊點了根煙邊指了指那一袋子大洋,笑問道:“剛才你說這錢不是你的,是誰的?”
同樣的,顧朝云也在打量這位雄踞上海,叱咤風云,縱橫黑白兩道的一方豪雄。
他攤攤手,“我前不久剛做了一筆買賣?!?p> 譚四“哦”了一聲,目光有意無意的瞧了眼馬永貞,但很快又回到了顧朝云的身上,“什么買賣?”
顧朝云笑了笑,“你覺得,一條人命值多少錢?”
譚四咬著煙,略一皺眉,眼神也凌厲了不少,但他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幫里的弟兄若有傷殘,一般都是二十塊大洋,要是跟我譚四出生入死搭上命的,五十塊。”
顧朝云斂了幾分笑容,繼續(xù)問道:“要是三十二個龍精虎猛的江湖好漢呢?”
譚四聽到這里算是明白過來了,他笑道:“那自然要更多?!?p> “所以……”顧朝云瞇眼笑道:“那三十二條人命,值不值三萬塊大洋?”
“呵呵,好一個無本萬利的買賣?!弊T四深深的看了眼顧朝云,點點頭,“這么算下來,我似乎還賺了。”
“我靠,有沒有搞錯,這和明搶有什么區(qū)別?”
一旁的馬大祥已經(jīng)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驚的嘴都合不攏。他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把明搶說的這么冠冕堂皇。
譚四卻不以為意,自顧自的彈了彈煙灰,“搶沒什么不對,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上海灘更是如此,你不搶別人,別人就會搶你。我今時今日所擁有的一切,沒有一樣不是靠雙手搶來的。”
他凝目望著顧朝云,仍是不溫不火的語氣,“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毫無顧忌的去搶。有實力的,那叫野心,是雄心,勝負生死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沒實力的,那就是癡心妄想,你認為你是哪種?”
顧朝云放下手里的銀元,認真想了想,“我覺得其實還有第三種,無論是野心還是癡心妄想,我都一定會是活到最后的那個?!?p> 譚四沒有說話,而是踩滅了煙頭,脫下了手套,等慢步往前走出一截才笑道:“凡事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說誰都會說,做可不是誰能都能做。不過,放眼整個上海灘,可沒人能從我手底下?lián)屛业臇|西,楊雙也不行,你是第一個?!?p> 隨著言語鏗鏘有力的落地,譚四的眼神愈發(fā)凌厲了,身上也生出了一股迫人的氣勢,“就憑你是第一個,今天你要是能在我手底下?lián)芜^五十招,我轉(zhuǎn)身就走,撐不了,錢你帶不走,人還得跟我走?!?p> 顧朝云抿了抿嘴,微笑道:“我覺得我能撐一百招,還有可能打贏你?!?p> “喂,反正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介意算我一個吧?”始終不發(fā)一言的馬永貞突然搭腔說道,爾后躍躍欲試的越眾而出,“不過,我對你那袋子錢沒什么興趣,要是贏了,拿個四五塊,吃好睡好就行?!?p> “真沒出息?!?p> 顧朝云笑罵了一句,陡然單手一擺大衣,扇的腳下塵飛土揚。
衣擺未落,他右腿猝然如游龍躥出,腳尖一勾,身側(cè)的袋子立馬被凌空帶起,在空中破開,一枚枚銀元如雨散落,翻飛滾落,惹得那些勞工眼睛都紅了。
“別說是你,在場人皆有份,今天權當我姓顧的請客了?!?p> 他此話一出,碼頭上瞬間人潮涌動。
可有三人卻不為所動。
望著周圍怒罵推搡的擁擠人流,忽見顧朝云拔地縱起,身形矯健如飛,踩肩踏背,以那些勞工為橋,連奔數(shù)步,雙腳猝然一橫,凌空掃出數(shù)道腿影。
幾在同時。
混亂的人堆里,有二人齊齊出招,赫然是譚四和馬永貞。
譚四雙拳一動,裹挾著勁風,與顧朝云在空中連對了數(shù)招,二人平分秋色,誰也沒能占得上風。
快攻一過,馬永貞也已貼來,別看他面黃肌瘦的模樣,可一舉一動氣力驚人,簡直天生神力。加之拳腳狠辣,竟是以一打二不落下風。
顧朝云也不動手,只動雙腿,腿風勁急,力拔千鈞,多是掃踢之招,加之身法靈動,一時間就見馬、譚倆人的周身盡是翻飛鋪開的層層腿影。
“很疑惑我為什么這么做?”
拳腳相撞,悶聲連連,顧朝云與譚四四目相對,臉上的笑容斂去不少。
“你那三十二個弟兄值三萬塊大洋,哪五十幾個難民的命又該值多少錢?”
譚四墨眉一皺,似是聽出了話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顧朝云冷哼一聲,“這就要問你的那群手下弟兄了,居然背地里替外國人做販賣人口的勾當?!?p> 到了這時,他才終于說出自己的目的。
一想到睜眼后看見的那個骯臟惡臭,擠滿難民尸體的船艙,他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委實觸目驚心。
“這不可能?!弊T四一面招架著顧朝云狂亂的腿功,一面沉聲問道:“你說的是‘遠東號’上的那些人?他們不都是染上疫病病死的么?”
“我親眼見到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顧朝云腿法攻勢愈發(fā)狠厲,整個人猶如飛起到半空,雙腿似龍蛇翻騰來去,“他們是染上疫病不假,但在病死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被人殺光了?!?p> 譚四的表情也冷了下來,一雙拳頭霸道無匹,勢大力沉,穩(wěn)如泰山,任憑顧朝云雙腿攻勢如何密集狂亂,始終能一一接下。
沉默中他啞聲道:“這件事情我并不知情,如果是真的,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p> “砰!”
拳腿相遇,二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顧朝云單足點在譚四的右臂之上,輕如飛鳥,重若無物。
他目光一垂,迎著譚四的眼神,“好,就憑你是譚四爺,我信你。”
倒是一旁的馬永貞聽得不明所以,傻頭傻腦的朝兩人揮著拳腳,但他身后忽聽,“啊呀,去尼瑪?shù)模瑒e搶我的錢啊,二弟救命啊!”
原來三人這番交手,周圍搶錢的勞工已經(jīng)開始彼此大打出手了,從撿到搶,變化太快,滿地都是扭打爭搶的身影。
顧朝云看了眼譚四轉(zhuǎn)身二話不說,人已撲向一群爭搶的勞工,風衣一轉(zhuǎn)一過,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些紅了眼的苦力臉上已接連多出一個腳印,紛紛倒地。
“一群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