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是在安靜離開后的晚上才去找常清的。
徐弘坐在常清家的樓下,看著他屋里的燈開著,徐弘就想,他是不是每天下了班都這么按時回家,他在屋里又都會做什么呢?他的臥室,始終沒讓徐弘看到,那里是不是藏著什么秘密?徐弘啊,對常清了解的少之又少。
常清接到徐弘電話的時候,正在屋里發(fā)呆。新買的茶幾到了,常清將它安置在沙發(fā)前面,不斷地調(diào)整位置,待覺得坐著舒服了,就坐在那里待著。他擅長等待,但是等待的日子太無聊了,也太讓人心慌了。電話屏幕亮起,鈴聲響起,常清就看到了他給徐弘的專屬稱呼“女朋友”。
常清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徐弘就嘆了一口氣問“你現(xiàn)在忙嗎?”
常清搖著頭,發(fā)出一聲否定的嗯,徐弘就說“那你能不能聽我說?”
常清問“你現(xiàn)在在哪兒?”
“你家樓下?!?p> “等我下來。”說著常清就去穿鞋,就在他手觸到門把手的時候,徐弘說“你能不能先不要下來?”
徐弘這話讓常清心里一顫,常清問“你是來分手的嗎?我不同意,徐弘,我告訴你,我不同意。你想清楚了,你再跟我玩這一套,我絕對不會原諒你?!?p> 徐弘又是舒了一口氣說“啊,果然脾氣也沒那么好……”常清走到陽臺處,就看到徐弘正坐在休息椅上,小小的一個人,抬著頭,似乎在朝他的房間張望。但是常清也知道,徐弘是看不到他的,樓層太高了。
“常清,你真的想要跟我在一起嗎?跟我在一起很麻煩,你會很辛苦的?!?p> “嗯,我知道。”
“所以,你即使知道,也要跟我在一起嗎?”
“嗯,我喜歡著你。”常清說完,電話里就傳來徐弘的輕笑氣息,那氣息微微弱弱的,常清就看到徐弘好像低下了頭。
“常清啊,要不要跟我試試看?”
“沒有人,在電話里表白的?!?p> “那你下來。”等到徐弘的允許,常清就下了樓,下樓的時候還拿了一件外套,他覺得徐弘穿的似乎不多。
看著常清從單元門走出來,徐弘就朝他招了招手,常清走到她面前才發(fā)現(xiàn)她穿得并不少,只是最近又清瘦了一些,顯得更是弱小。
常清站在徐弘面前,徐弘就說“你能不能坐下來,你這樣很居高臨下的樣子?!背G鍐蜗ザ紫拢自谒拿媲?,徐弘就看了看說“齊晨那天見到你了吧?她說你還算個帥哥?!闭f完徐弘捧了常清的臉說“啊,都這么大年紀(jì)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年輕呢?是沒個女人折磨你嗎?”說完,徐弘又笑了,疲憊的臉上故意作出戲弄的笑問“要不要我來折磨你?”
常清點了點頭,臉上再次露出寬容的笑說“歡迎。”
徐弘看著他說“這樣可不行,你這種笑啊,很容易拐女人回家?!?p>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你抱抱我,我就跟你回去?!?p> 常清露出輕柔的笑,就當(dāng)真抱住了徐弘,徐弘問“我讓你難過了,是嗎?”常清點了點頭,徐弘又說“可是怎么辦,我也很難過,我會好起來的,你給我?guī)滋鞎r間,可以嗎,幾天就可以了,我調(diào)節(jié)能力很快?!?p> “好?!钡玫匠G宓脑手Z,徐弘就當(dāng)真跟著他回了家。
回了家,徐弘就看到常清果然買了她推薦的那款茶幾,然后看著常清說“我眼光還不錯吧?”常清點點頭,幫她把外套脫了說“嗯,很漂亮。”隨后,常清問她“要不要換衣服,我買了家居服給你?!闭f完,就去柜子拿了過來,繼續(xù)說“已經(jīng)洗過了,可以穿。”
徐弘想這人怎么能這么周到,然后說“那我想洗個澡再換衣服,我洗澡的時候你能幫我煮碗面嗎,要煎一個焦焦的荷包蛋?!背G迕牟鳖i說“好?!背G迨窍矚g摸徐弘這個地方的,徐弘原先的小臉圓潤,但現(xiàn)在整個下頜線都明顯了起來,常清就摸著覺得有點可憐。
等徐弘洗了澡,換了衣服,吃了面,兩人就躺在沙發(fā)上,常清拿了厚厚的毯子蓋在兩人身上,電視打開,隨便放了一個家長里短的電視劇,好讓屋子里有點聲音。徐弘似乎沒找到舒服的位置,一會兒靠在常清的懷里,一會兒趴在他的胸口,一會兒又翻身躺在了他的懷里才落了聽。常清摸著她額頭的頭發(fā),在她頭頂又是吻了一吻。
覺得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徐弘不動了,然后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腦子里卻是空空的,然后徐弘問“常清,你明天能請假,陪我一天嗎?”“嗯。”常清點了點頭,徐弘又問“好請嗎,你老板會不會不同意?”常清笑了一下說“不會,他是我堂哥,沒那么嚴(yán)苛?!?p> 徐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說“我老板也沒這么嚴(yán)苛了,她最近都沒有罵我?!闭f完,徐弘又問“你好像哥哥姐姐的有很多……”公司是堂哥的,西餐廳是表哥的,包是堂姐幫忙挑的。
常清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說“我跟你講過,我爺爺那輩兄弟多,有七八個,我爺爺是兄弟中最小的,我爸又是他們兄弟中最小的,所以我?guī)缀跻彩俏覀冃值芙忝弥凶钚〉??!?p> “那是不是很被偏愛?”
常清點點頭說“嗯,很得偏愛?!?p> “我以前啊,也不覺得自己多被人偏愛,可最近,我覺得運(yùn)氣好像還不賴,總是被人偏愛,被你偏愛,被敏敏偏愛,被雨禾偏愛,被安靜偏愛……”
“嗯,還有黃貫陽。”常清說到這里,徐弘質(zhì)疑的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他,常清又摸著她的頭說“黃貫陽那天有罵我,說我怎么給人當(dāng)?shù)哪信笥??!?p> 徐弘臉上顯出不悅,將頭窩回常清懷里說“改天我一定要跟敏敏告狀,他以為他做得有多好,竟敢說我的男朋友?!闭f完,臉上就帶了一點怒色,常清就滿眼柔和地看了又看,手在她頭上摸了又摸。
興許是常清這屋子色調(diào)太過柔和,也興許是常清這人太過柔和,或者徐弘真的疲憊到了極點,徐弘眼睛慢慢的就沒了光彩,無神地盯著一個地方,眼皮逐漸打起了架。
徐弘說“常清,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叫我?”
“嗯,你想睡到什么時候都可以?!背G鍛?yīng)完,徐弘就當(dāng)真閉了眼,待到徐弘睡得沉了,常清才把她抱進(jìn)自己的臥室??粗旌?,常清滿心滿眼的心疼,在她頭上摸了又摸,在她額頭吻了一下說“會好起來的?!逼鋵?,徐弘低估了常清,常清經(jīng)歷過死亡,他的“前女友”去世時,常清也是如此。那時候他也是將所有的人屏蔽在外,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是自己推動了那場死亡,但是死亡是一瞬間的事,活著的人總歸是會好的,所以徐弘早晚也會好。
因為有常清的關(guān)系,徐弘就睡得沉了一些,一直迷迷糊糊睡到中午,如果不是因為上廁所的生理難題,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還會睡下去。徐弘睜開眼的時候,屋子里的窗簾緊緊拉著,遮光性非常好,從窗簾邊緣透過來的光告訴她時間不早了。
徐弘起身去拉窗簾才看清常清這屋子的布局,原來除了臥室,還有一個小陽臺,陽臺上擺了小臺子和搖椅,臺子上放著一些書。徐弘將那書一一翻過,竟有大半她都看過。
徐弘出了臥室,在沙發(fā)上半躺著看手機(jī)的常清就從手機(jī)上移開目光,朝她看來,徐弘看了一眼覺得外面的陽光也是不錯。待徐弘從廁所出來,又滿是疲憊地趴在了常清身上。常清依然摸著她的頭發(fā)問“好點了嗎?要喝點什么?”
常清這屋子暖,徐弘就口渴得厲害,徐弘說“冰的。”“好。”常清移開身子,去廚房冰箱拿了飲料給她。等常清回來的時候,徐弘竟在翻他沙發(fā)背上的書。
常清一邊將飲料遞給她,一邊說“這個挺好看的?!?p> 徐弘點點頭說“嗯,乙一的書,我大部分都看過,我最喜歡《天帝妖狐》,我還給敏敏推薦了的,結(jié)果她看不下去?!?p> 常清挨著她坐下來,說“我最喜歡《在黑暗中等》?!毙旌雮?cè)過臉去,看著他說“確實是你會喜歡的。”說完,徐弘靠到常清身上,說“我以前看他的書,總覺得他所有的內(nèi)容都一個主題,人類好孤獨啊,真的好孤獨啊?!?p> “你還喜歡什么?”
“嗯……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有些看不懂,一開始我看不懂芥川龍之介,他的《地獄變》《竹林中》是很好,可我最喜歡《傻子》,我記得最觸動我的是傻子望著尸體,竟然有羨慕的情緒。后來我就去看川端康成,一開始看《伊豆的舞女》,也沒感覺,直到看到三浦友和的臉我才明白少女心事的男主角臉應(yīng)該是怎么樣的,后來我就去看他的《雪國》,徒勞啊,一切都是徒勞。后來我還去看泉鏡花,看《夜叉池》,我總是納悶白雪公主是不是在死之前就跟千蛇池的那個公子認(rèn)識,要不一個不能出夜叉池一個不能出千蛇池,他們是怎么相愛的,是怎么做到愛得那么深的……還有江戶川亂步,里面有個叫阿勢的女人,將老公悶死在了箱子里,然后帶著兒子跟遺產(chǎn)遠(yuǎn)走高飛……我還看過一本毒藥手帖,說女人殺人都是用毒的,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后來看煩了這些,就來看國內(nèi)的,我前幾天還跟齊朝梨,就是我老板,說‘從來如此便是對的嗎’,其實,魯迅我最喜歡的是那句‘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啊,應(yīng)該讓齊朝梨來聽聽的,她總說她喜歡讀過書的女人,我大概在她那里還不算及格?!?p> 聽她嘮嘮叨叨,常清就覺得他大概是能明白徐弘為什么這么哀傷的了,太悲傷了,寫在文字里的人生,都太悲傷了,被人看了去,人都順帶著悲傷了起來。
徐弘又說“我啊,有一本繪本最是喜歡,叫《能量之城》,里面有一只灰頭灰臉灰心兔,為了救自己的愛人,闖進(jìn)能量之城,結(jié)果被人改造成了只知道賺電池的機(jī)械兔,連他為什么來工作賺電池都忘了,連他的愛人都忘了……我還有一只那樣的小兔子,我覺得我就是一只灰頭灰臉灰心兔。”說完徐弘再次看著常清說“安靜跟我說,我有很嚴(yán)重的性格缺陷,你介意嗎?”
常清搖搖頭,說“不會。”
“那我們能出去吃東西嗎,我餓了,我還想喝杯熱紅酒,去公園里散散步。”徐弘想也不知道常清愛不愛聽她嘮叨上面的那么些,一般人,尤其是男性,聽到她講那些應(yīng)該是會覺得枯燥的,甚至是覺得厭煩,覺得這個女的怎么這么裝,仿佛就她看過幾本書似的。
常清開車帶著徐弘去了比較繁華的街道,兩人將車停好,步行著在人群里穿梭,徐弘緊緊挽著常清的胳膊,常清就跟她挨得近了一些。
常清問她想要吃點什么,徐弘說隨便就好,兩人就當(dāng)真隨便在一家小店子里吃了點餛飩之類的湯湯水水,吃完之后徐弘似乎恢復(fù)了一些力氣,兩個人便在就近的公園散散步。
今天天氣不錯,散步的人有點多,常清牽著徐弘,徐弘挽著他的胳膊,兩個人走得慢悠悠的。常清手機(jī)時不時的會響,徐弘問他是不是有工作要處理,常清說幾分鐘就好,徐弘就坐在長椅上等他。
常清處理工作的時候,徐弘就想,他這么忙,是不是不應(yīng)該讓他請假出來陪自己。待常清處理完,就看到了徐弘清冷的臉。常清朝她溫和地笑了笑說“怎么了?”
徐弘說“麻煩你了?!?p> 常清將她攬在懷里,在她額頭親吻著說“沒關(guān)系?!背G蹇粗旌胝f“徐弘啊,我希望等我們老了,也能這么在公園里散步。”
徐弘笑了一下說“那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哦,我可能不行。我啊,以前總想著活得很沒有意思,你不是總說辛苦我了嗎,我確實覺得很辛苦,活著真的好辛苦?!闭f著徐弘又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淚。徐弘繼續(xù)說“我總覺得人生漫無目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兒,所以我之前給自己想了一個年紀(jì),我想活到六十歲就可以了,只要到六十歲,我就去安樂死……”其實,徐弘已經(jīng)很久沒想起過這個“設(shè)想”了,畢竟只是在被工作煩躁的透不過氣時想來給自個解悶的,但現(xiàn)在她明白了,結(jié)束這漫無目的人生的可能只有死亡,她就又想起來了。徐弘在心里想,死亡,原來真的會傳染。
常清輕輕摸著她的頭說“那也無所謂啊,反正還有一半時間,我們可以慢慢來,可以好好相愛?!睙o所謂嗎,徐弘想,常清也是少有的在聽到她這個言論之后跟她說無所謂的人,以往,雨禾也好,盛敏也好,或者其他同事也好,都說她胡思亂想,萬一她身體很好很健康呢,如此種種勸解之詞,就讓徐弘難為情起來,但是現(xiàn)在常清跟她說無所謂,就跟當(dāng)初他跟徐弘說抽煙是你的自由一樣,徐弘心里就對他起了愧對之情。
兩人正在坐著,徐弘看到有賣糖葫蘆的,北方的冬天,這是常有的小吃,也是徐弘這種北方孩子常愛的零食。徐弘說“常清,我想吃糖葫蘆,我冬天一定要吃這個的,去核的,最常見的那種?!背G逍α艘幌抡f“好,等一下。”
看著常清走去買她想要的東西,徐弘就想,真的不能這么下去了……媽媽啊,對不起,我要放下你向前走了,我的愛人在等我,我讓他等的時間太久了,我怕他難過,所以我不想讓他等了,不能讓他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