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的喧鬧逐漸平息,李柘迷迷糊糊,就要睡著。
“將軍,將軍?睡了嗎?”
呼喚聲雖然很輕,還是吵醒了李柘。
李柘睜開眼,看到火光照得帳門處黑影重重,似乎還有人哼哼唧唧,像是被綁了一樣。
心里一激靈,李柘從枕頭下面抽出鋼刀,翻了個身,躲在床后,喊了一聲:
“誰?什么事?”
“將軍,我啊,親兵趙二虎,營里抓到個奸細(xì)!”
奸細(xì)?什么奸細(xì)?
大軍進(jìn)城半日,城池都清理了一遍,俘虜都在俘虜營里關(guān)著,哪兒來的奸細(xì)?
李柘心里尋思著,嘴上也不慢,“等著!”
趁著帳外的一點光亮,李柘摸出火折子,點燃了燈火。
先是一點點小火苗,慢慢變大,開始搖曳,照亮了好大一片地方。
幸好和衣而睡,李柘心里想著,整理了下,靠著桌子站定,把刀放在最趁手的位置。
“進(jìn)來!”
先前送肉的親兵趙二虎在前,幾個親兵在后,一擁而入,推推搡搡,踹倒了一個五花大綁的光頭漢子。
那漢子低著頭,穿了一身不知道從哪兒混來的明軍衣甲,破破爛爛的倒是挺像,就是頭光溜溜,打眼一看,就是剃發(fā)很久的樣子。
腦后原本應(yīng)該是金錢鼠尾辮兒,用刀割掉的痕跡還在,和別處挺不一樣。
“抬起頭來!”
那光頭漢子緩緩抬頭,一看到李柘模樣,愣住了。
李柘也覺得有點眼熟,這張臉雖然洗掉了血污,但也沒洗干凈,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見過呢?”
李柘尋思半天,看到趙二虎的帽子,伸手一扯,抬手蓋在光頭漢子頭上,取出塞在嘴里的爛布頭。
“唔,這不是臨江門的守備千戶嘛!夜里進(jìn)城,一臉警惕、疑心很重的那個?!?p> “哼,彼此彼此,要殺要剮,隨便!”
李柘笑了,擺擺手,示意親兵松開摁著光頭漢子的手,朗聲說道:
“什么彼此彼此,現(xiàn)在,我是贏家,你是輸家,我為刀俎,你為魚肉?!?p> “哼”
光頭漢子悶悶地哼了一聲,扭頭不再說話。
李柘沒理他,問起趙二虎,“怎么抓到的?”
趙二虎拍拍胸脯,一臉得意:“巡哨隊抓到的,這廝不知道從哪兒扒了件破襖子,紅布包頭,打暈了我們一個弟兄,跟在巡哨隊后面企圖出城,就暴露了?!?p> “我們就這么幾個人,巡哨隊都是認(rèn)識的,這衣服也不太對,他還是個光頭。”
“咱親衛(wèi)營現(xiàn)在,就將軍一個人是這發(fā)式?!?p> “再說,巡哨隊也不出城。就這樣,一問就暴露了?!?p> “反抗還挺激烈,傷了三個兄弟,才摁倒的。”
“抓過來先給將軍看看,怎么處理?是送俘虜營還是?”
李柘一臉贊許,拍了拍趙二虎和那幾個親兵,
“不錯不錯,功勞記下,明日一并升賞?!?p> 趙二虎很開心,胸脯拍的咣咣響,另外幾個,也是一臉笑。
光頭漢子仿佛不適合這氛圍,張嘴吐了一口唾沫,
“呸!虎落平陽被犬欺!”
李柘被逗笑了,本想著這千戶在他詐降時候,謹(jǐn)慎地近乎疑心,看上去能力不錯,多問幾句,現(xiàn)在看來,也是空有其表。
要是真忠于大清,臨江門城頭戰(zhàn)死不就得了,總兵王明德都戰(zhàn)死了,他一個千戶,想盡忠還不容易?
沒有戰(zhàn)場上一決勝負(fù),倒是想混出城,法子很是一般般,平白看矮了一截。
要是李柘一個人出城,絕對不走通遠(yuǎn)門。
“呦,不服氣呢,那說說吧,叫什么?為什么不服氣?”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那光頭漢子掙扎著想站起來,剛起身半截,又被親兵踹倒。
“本千戶,遼東曹振業(yè),吾……”
話還沒說完,被李柘打斷:
“原先吳三桂的關(guān)寧軍?關(guān)寧軍不是南下貴州了?”
光頭漢子鬧了個紅臉,不過胡子拉碴的,也看不太明顯,就像氣勢被打斷了,覺得有點尷尬:“李總督麾下,并非平西王。”
“那你得意什么?還遼東曹振業(yè)?大明的遼東,有忠貞將門,也有叛國降賊。難道滿清也以遼東為榮?難不成你是旗人?”
曹振業(yè)再次被打斷,口氣沒之前那么慷慨激昂了,甚至能聽出來一點落寞:
“不,我是漢人,不是旗人?!?p> “那你那么大口氣,得意個什么?好好說話,有什么不服氣?”
曹振業(yè)深吸一口氣,心里尋思:“這敢孤身詐降、甚至不惜剃發(fā)的明軍將領(lǐng),果然不那么好說話。一句一句,跟刀子似的?!?p> 組織了一下語言,挺直身板:
“勝了就是勝了,敗了就是敗了,我已盡力,原本也沒什么不服氣?!?p> “只是曾屢次進(jìn)言,防止明軍詐降,未被采納,心有不甘而已。”
李柘盯著曹振業(yè)的臉,看不出來不甘,現(xiàn)在看到的只是平靜。
“哦?說說?我哪兒暴露了?”
“開始我也沒想那么多,只是本能懷疑,小心謹(jǐn)慎,盡到防備職責(zé)而已?!?p> “待知道了你的身份,疑點就很多了。你一個親衛(wèi)營營將,失了主將,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大肆復(fù)仇,而是進(jìn)城投降,不像正常作風(fēng)。”
“要是你有這么大本事,不該默默無聞才是?!?p> “更何況,聽聞臨江門夾擊計劃,是你完善的。這就更惹人懷疑了,先不說你的計策好壞,光憑一個假傳將令、控制大軍,就很可疑了。”
“明軍攻城,不開軍議嗎?”
李柘想了想,確實不能深究,破綻是很多,于是反問了一句:
“程廷俊、王明德都是積年老將,你都能看出來,他們看不出來?”
曹振業(yè)搖了搖頭,有點不屑,恨恨地說道:
“不是沒有懷疑,只是堅城在手,賭一把而已。城中糧草頗豐,可進(jìn)可退。唯一擔(dān)憂的,就是兵力不足。高巡撫早早就跑了,士氣一般。若能將計就計,未必不能大敗明軍。”
“當(dāng)局者迷,他們太相信以往譚詣要降的消息,也太相信部下的戰(zhàn)斗力?!?p> “求援半月,援軍尚未抵達(dá),不是不懷疑,選擇相信而已?!?p> “可惜,釀成大錯。通遠(yuǎn)門失守,糧倉失守,火藥庫爆炸,一朝不慎,滿盤皆輸?!?p> 李柘伸手刮刮鼻頭,承認(rèn)他說的有點道理。
進(jìn)城詐降,何嘗不是一場豪賭呢?
“大家都在賭,只不過清軍賭輸了而已?!?p> “你以為你贏了?你也沒有贏,看你這頭皮、看你這營地,我就知道,你早晚,會和我一樣?!?p> 曹振業(yè)低聲罵了一句,有親兵上前踹了他一腳。
“以后的事情,誰說的準(zhǔn)?都是提著腦袋廝殺、有今天沒明天的勾當(dāng),我要不剃發(fā),夜里我就死了。哪里還有現(xiàn)在這場面?”
曹振業(yè)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