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這些年

　　我的人生記憶是從1985年冬天開始的，那年我五歲。

　　記得那時我和爸媽住在一棟老房子里。

　　這棟房子是土地改革后，從村里分來的。房子是清代樣式的老房子，有一百多平米。房子不僅住著我們家，還有爺爺奶奶，二叔全家，四叔，總共十來口人。父親一輩，還有大伯和三叔，五幾年鬧饑荒時，爺爺奶奶無法養(yǎng)活他們，就送到江西給別人當兒子了。還有一個姑姑，我出生那年就嫁人了。

　　這么小的房子為了住下十來口人，中間就用木板隔出很多小房間。

　　我和二叔家兩個孩子歲數(shù)差不多大，平時也比較要好。白天在一起玩，晚上也住在一塊。

　　為了減省空間，那時我們三個孩子就住在廚房邊上的柴房。柴房就十來平米，堆著很多晾干的稻草。晚上睡覺時，我們就將稻草攤平，上面蓋上毛毯就是席夢思床了。當然這種席夢思床可沒現(xiàn)在的席夢思舒服，睡上去毛毛糙糙，就像睡在草叢中一般，非常原生態(tài)，但身上會非常癢。身上蓋著一床不知傳下幾代的破被褥，不僅黑，還有很多破洞，且有怪味，比現(xiàn)在乞丐的行頭還要寒酸，還要可憐。

　　但那時我們三個小孩，根本不知道嫌棄。反而覺得在這寒冷的冬夜里，這條被褥是多么地暖和。要不是這條破被褥，估計我們三人都得挨凍。

　　在老房子住了八年，直到1988年，爸媽在老房子后面不遠處蓋了一棟新房，這才搬出大雜院。

　　新房子是用紅磚黑瓦蓋的，三間平房，有一百多平米。這個面積可比之前擠在大雜院中舒服多了。搬進新房子那天，我就像過年一樣開心！

　　由于當時農村基本住的都是老房子，沒見過這種新式的房子，所以村里人紛紛來參觀，也想修這樣的房子。

　　之后不久，村里掀起了第一波造房熱潮。很快村里就像雨后春筍一般，冒出很多這樣的紅磚房子。

　　同年九月一日，我邁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背起書包去上學。

　　學校是村里辦的，條件十分簡陋，只有兩間教室，四個年級。由于只有兩間教室，所以兩個年級共用一間教室。我記得當時我們一年級和三年級同學一塊上課，二年級和四年級一塊上課。老師給我們一年級上完課，布置作業(yè)，然后又給三年級上課，如此這般，輪流上課。在這種環(huán)境下，教學質量可想而知。但當時作為農村孩子，沒有這么多選擇，只能在這里讀書。

　　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有零下七八度。村里流動的河水都結了三四厘米厚的冰，用小石頭砸都砸不穿。屋檐也掛著十幾厘米長的冰柱，泥巴路面也被凍成冰塊一樣，非常硬，非?；?，一不小心都會摔跤。在這種路面上摔跤，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比摔在水泥地上痛萬分！所以當時我們去上學的路上，都小心翼翼，生怕摔跤。

　　比冬天更冷的是奶奶過世了。

　　當時自己雖小，但對奶奶非常有感情。因為奶奶經(jīng)常會拿錢給我買東西，所以奶奶過世時，我心里傷心極了。奶奶，你不是說要看著我長大，還要看著我娶媳婦，享清福的嘛？您怎么就這樣走了？您苦了一輩子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就走了……

　　奶奶走后，我傷心了很長時間……

　　1989年，村里開始大興土木，修自來水管道。這在村里可是一件大事，祖祖輩輩這么多年，都是用扁擔挑水喝，現(xiàn)在可以像城里人一樣，擰一下水龍頭開關就能出水，多方便，多實用。

　　修自來水不僅可以解決村民取水困難的問題，還可以用作洗菜，洗衣，洗澡等。

　　因為之前這些事情都是集中到一條小河中做的。由于小河上游都是農田，河水中就夾雜著泥漿水，農藥，肥料，所以河水非常渾濁。但村民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在此洗。

　　光是這些污染，還不算什么。記得當時河上游修了一座造紙廠，直接把污水排入河道中，河水的顏色都變成黃漿水，造成了很大的污染。

　　當時村民聯(lián)合到上級部門反應情況，才關停了造紙廠。

　　所以對于修自來水，村民自然積極響應，主動配合，干勁十足。

　　一年后，村里才真正用上自來水。

　　為此我爸還修了一個水池，供我們家人洗澡之用?？偹悴挥迷谂K河中洗澡了！當時我開心地不得了，天天都想洗澡。

　　1990年下半年，我爸用開拖拉機賺來的錢買了臺黑白電視機。我無比開心，總算不用到別人家看電視了。

　　那時村里沒幾臺電視機。去別人家看電視，都要收費的，就像買電影票一樣，買票入場。

　　可就算買票，也無法擋住村民的熱情。特別是播放西游記時，那場景簡直人滿為患，有搬板凳過來坐的，有站的，有坐灶臺的，有甚者爬上房梁。一間三十平米的空間里足足堆著五六十人。圍著一臺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著迷不已，時而歡呼，時而悲傷。

　　這樣的場景，或許只有那個年代才會出現(xiàn)。

　　1992年，村里的學校不辦了。我們這些學生就被收入鎮(zhèn)學校讀書。

　　鎮(zhèn)學校離我們村有三四里路程，比到村學校的距離遠多了。但我們并沒有因為距離遠而沮喪，反而非常開心。

　　因為鎮(zhèn)學校有很多教室，不會像村里學校了錯開上課。每個年級有兩間教室，教室也寬敞明亮很多，教師也有很多，不用共享教師了。教師類型也區(qū)分地非常細，有語文，數(shù)學，體育，畫畫，實驗等，各司其職。

　　鎮(zhèn)學校硬件設施也非常齊全，有籃球場，排球場，乒乓球場，還有大操場，大跑道。這些硬件條件比村學校不知好多少倍。

　　當時，我能夠在這種學習，心里非常舒適，非常自豪！學習的積極性也提高很多，成績自然也比之前好很多。

　　我一直在這個學校讀到1997香港回歸那年畢業(yè)。

　　中考時，我成績在班里排第五名。本來可以去讀高中，但那時爸爸身體不好，為了更快賺錢，貼補家用，我就選擇去職高讀書了。

　　職高時，我是班長。班主任老師經(jīng)常對我說，你好好讀，照樣可以考上職業(yè)大學。本來我也是這么想，這么努力地，但家境卻不允許。

　　讀了一年半，家里就交不起學費了。

　　我就輟學，出去工作了。

　　剛開始經(jīng)親戚介紹去了一家電商店，做了一名安裝空調的學徒工。由于剛參加工作，做什么事情都木頭木腦，非常不靈活，且經(jīng)常做錯事情，沒少挨師傅和老板批評。

　　當時自己心里覺得非常委屈，可又有什么辦法呢？這些就是成長的代價。為了能夠賺到錢改變家庭，我只能忍！

　　不過我最終只在這家商店呆了二個多月，就回家了。不是我不想呆，而是自己實在沒臉呆下去了。因為我的工作失誤，造成一臺空調管道未安裝到位，致使壓縮機燒了。維修人員未了解情況，又燒壞一臺。連著燒壞兩臺壓縮機，老板娘非常惱火，把我和師傅都訓斥了一番。后來師傅又向老板娘匯報，把責任全推在我身上。

　　我實在受不了這個氣，第二天就離職回家了。來的時候，口袋有四百塊，回去的時候也是四百，兩個多月一分都沒掙到。當時我非常失落，我就想賺點錢，有這么難嗎？

　　回去后，爸媽嘴里并沒有責怪我什么。但他們越是這樣，我心里越是不安。

　　因為那年村里已經(jīng)掀起第二波蓋新房的熱潮。那時造的是二層樓房，不僅面積大很多，樣式也比之前平房漂亮很多。我們家這種房子早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

　　望著村里大部分人都蓋起新房，我心里羨慕不已。啥時候我也能住上有樓梯二層樓房啊？

　　有了蓋新房的想法，我又重新出去打工了。

　　在浙江省交通建設集團當了一名攤鋪機手。由于有過一次工作經(jīng)驗，這次我的腦子比上次靈活很多，做事不用師傅叫，都能順利完成。很快我就掌握了攤鋪機操作。

　　但我只在這里工作了一年多，就離職了。不是因為我干得不好，相反我干得非常好，領導和師傅都夸我學得快。

　　我選擇離職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在公路上工作，實在太苦了。日曬雨淋，風吹日曬都算不上什么。做高速公路瀝青路面時，最為難受。頭頂太陽四十度，底下瀝青的溫度有一百四五十度，上下烤著，都快成烤鴨，且瀝青味道非常難聞。更悲催的是，一到工期緊張的時候，每天連四個小時睡覺都無法保證。有時從早七點干到半夜一點，四點工頭又讓重新上工。那時每天都感覺自己的腦子云里霧里，分不清，白天黑夜……

　　一年時光就把我從一個皮膚白皙的少年，變成一個又老又黑的小老頭。回家時，我媽差點認不出我來，又好笑又心酸！

　　在家呆了一段時間，就實在呆不住了。因為我沒有工作，再加上現(xiàn)在家境不好，就經(jīng)常會受到那些蓋了新房子的村民冷嘲熱諷。說你好吃懶做，沒有出息，將來也蓋不新房。沒有新房就討不到老婆，打一輩子光棍的命。

　　這些話從那些外人眼里說說也就算了，就連自己家內親也會和別人說。

　　當媽媽把這些話告訴我的時候，我心中氣憤極了！可又恨自己無能，不能好好工作，賺更多錢蓋新房。

　　當年下半年，通過學校介紹，終于找到了新工作。當老師把面試通過的消息告訴我時，我就像中了彩票一般開心。情緒壓抑太久了，終于得到釋放！

　　新的單位是韓國三星重工設在寧波分公司，主要建造船舶分段，再拉到韓國總裝。

　　通過三個月培訓，取得上崗資格后，我成了一名焊工。焊接工作單調又乏味，但由于我同批去的人比較多，大家一塊分擔喜怒哀樂，也就淡化工作的枯燥。

　　做一行，愛一行。不懂就去詢問老師傅，自己又經(jīng)過不斷練習。久而久之，我就成了一名焊接師傅。心也不像之前那么浮躁，漸漸安定下來。

　　只有穩(wěn)定的工作，才能攢到錢，蓋新房。有了這個目標，平時我都省吃儉用，花每一分錢，都要思量再思量。慢慢也攢到一些錢。

　　本想攢些錢，再問親戚借點，就能勉強將新房毛坯弄下來時。但命運卻沒有隨著我的意愿走！

　　2002年時，我爸嚴重的腰椎盤突出，已經(jīng)影響到他正常行走，如此下去，都有癱瘓的危險，所以必須馬上手術。我義無反顧地把這些錢給我爸做手術。

　　錢可以慢慢掙，但如果沒有身體，沒有健康的爸爸，有再多錢，再漂亮的新房，又有什么用呢？

　　幸運的事，我爸手術非常成功。

　　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不過我爸經(jīng)過這次手術后，村里人對我們的冷嘲熱諷，不減反增，覺得我們家永世都不會翻身了。當時我的心情，可想而知……

　　從來不認命的我，也開始懷疑這世界有些東西可以左右你的一生，或許這就是命！

　　不過我并沒有氣餒，反而變得更加勤奮的工作。

　　可自己攢錢速度卻趕不上時代的步伐。因為那時農村已經(jīng)開始掀起第三波造房熱潮了。第二波的新房注重空間實用性，而第三波新房在實用性的基礎上，注重房子質量，且兼顧樣式。所以建造成本比第二波房子高出很多，更不容易蓋了。

　　在此情況下，我家的蓋房計劃，只能往后再推一些。

　　蓋房可以往后推，可是我隨著年齡增長，逐步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當時農村人的結婚標準，其實跟城里人差不多，都必須要有房子，且是新房。沒有新房，在農村很難討到老婆。為此，那些心懷不軌的村民沒少冷嘲熱諷我們家。因為之前第二波新房都蓋不起，第三波新房更是想都不用想，所以認定我討不上了老婆。

　　房子，房子，又是房子，沒有新房，我們注定被別人嘲笑，注定翻不了身！為了這口氣，為了這個家，為了我自己，我發(fā)誓一定要蓋起新房子，且這個房子一定要比他們的房子漂亮，好好揚眉吐氣一回！

　　2008年，這年我們國家舉辦了一次規(guī)模宏大的奧運會。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很好地展示了新中國的形象。經(jīng)過百年的凌辱的中國，終于重新自信地站立在世界民族之林，樹立國威，揚眉吐氣！

　　這年下半年，丘比特之箭也擊中了我。我遇到了現(xiàn)在的老婆。

　　當時我老婆，并沒有嫌棄我家窮，沒有房子，一心一意地跟著我。經(jīng)過一年交往，我們的婚期就被提上議程?？墒钱敃r我家還沒有新房。

　　老婆并沒有在意。她說，我看中的是你人，而是那些外在的物質。錢可以慢慢掙，房子也可以慢慢蓋。

　　我知道老婆善解人意，但在新房子的問題上，我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一定要在結婚之前蓋起新房子。我如此堅決的原因，是因為我不想她剛過門就被別人嘲笑，更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別人嘲笑。這些嘲笑，我已經(jīng)受夠了，不想再連累家人了，我要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堂堂正正地生活，堂堂正正地做人，并不能因為房子而比別人低一等。

　　第二年，我和爸媽拿出自己全部積蓄，再向親戚借了一些，終于在我和老婆結婚之前，蓋上第三波新房子，且比村里其它村民的房子都要漂亮，樣式有點類似小別墅。

　　當時那些嘲諷我們家的村民，紛紛投來復雜的眼光，因為他們沒想到我們家居然也有今天，房子居然比他們還漂亮，各種羨慕嫉妒恨，甚至背后議論說我中了彩票大獎才有錢蓋出這樣的房子。

　　我懶得理會那些鼠目寸光的小人，風風光光地把婚禮辦了。熱鬧程度堪比村里辦了奧運會一般，相當風光，相當解氣，壓抑多年的情緒終于得到釋放，今兒，今兒真高興……

　　結婚兩個半月后，我們家就又多了一個小成員，女兒出生了。小生命的誕生，給我們家多了一份生機，多了一份歡笑。

　　俗話說：家和萬事興。

　　女兒出生后，仿佛就掃走了我們家之前陰霾，事業(yè)，生活也變得順利起來。三年沒到就還請了所有債務，并陸續(xù)為家置辦很多大件家具，生活蒸蒸日上。

　　村里的變化也是蒸蒸日上，2007年之前就實現(xiàn)了村村通公路，并在2012年實現(xiàn)家家通水泥路，就算下雨天出門也不必擔心鞋子和褲子上沾上泥巴。2017年村里的自來水又被重新改造一番，更干凈，更清甜，更健康。村里的河道也被清理得非常干凈，水也更清澈了。

　　學校的變化可以用翻天覆地來形容。當我女兒上學時，鎮(zhèn)上不僅有漂亮的幼兒園，還有更為漂亮的小學，初中校園，非常干凈，非常整潔，非常舒服。師資不像之前充斥著很多代課老師，現(xiàn)在專業(yè)教師。在這種軟硬條件加持下，教學質量比我們那個時代不知高多少。

　　2015年，我買了輛小汽車，也算奔向小康生活。有空的時候，我經(jīng)常開著車，拉著家人到處旅游。那時我才覺得生活原來可以如此美好！

　　媽媽有時對我說，要是奶奶能活到現(xiàn)在該多好，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2016年，國家放開二胎政策后，我們家也順應國家步伐，生了二胎，我的兒子誕生了。當時我無比幸福，就像老輩人講，有女，有子，才拼成一個好字。

　　在家庭，事業(yè)穩(wěn)定后，我覺得人生除了追求金錢物質之外，還應有精神追求，那就是人生夢想。

　　從小到大我一直有個作家夢想，可一直沒有付出實踐，因為為了家庭奔波，勞累，一直靜不下心?，F(xiàn)在穩(wěn)定了，終于可以把心靜下來，寫點東西，為自己夢想而努力！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但我想說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愛拼才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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