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渡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道亮光,讓他一陣失明,朦朧之際,見到元化禪師的渡厄佛珠,圓丟丟的飛了出去,無聲無息中似有佛光萬丈。
“這老不死的終于出手了!”
“他也終于出手了!”
諸葛渡人松了一口氣。
局,總的有人先入,總是僵持,終歸不會破局。既入局,就分輸贏,定生死。
他懸著的心,焦灼的意,忽的松弛下來,瞇了瞇眼,用余光瞥向場中,發(fā)現(xiàn)那個青黑的手,仍然按在漆黑刀柄上。
刀,仍在鞘中。
“結束了?”
諸葛渡人一陣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恐顫抖之中,那個冰冷矗立的身影,猶如不可逾越的高山,重重壓在方才松弛的心頭,讓他忍不住大口的喘著氣,喃喃自語道:
“不可能!當年天涯明月都做不到!”
諸葛渡人睜大了眼睛,及待看清了場中之勢,啞口笑了,氣也順暢了,緊繃的身子,再次松弛下來。
因為沐黑沒有出手。
刀,還在鞘中。
那道光,不是刀光,而是劍光。
劍,是柳葉劍。
柳葉劍此時正握在一個無法用任何詞語形容的手里,若是盯著那只美麗的手看,甚至忘卻了,那是只殺人的手。
“你怎么做到的?”
元化禪師似在發(fā)問,又似在自問。
披著袈裟的身子,愈發(fā)的佝僂,整個人似乎都要彎到地上,地上散落一地的渡厄佛珠,整整一百零八顆,每顆佛珠上,都有一道細不可見的裂紋。
在那么一瞬,元化禪師住了沐黑稍縱即逝的破綻,他本以為,一擊必中。
確如他所想,沐黑的勢出現(xiàn)了破綻。
高手過招,一瞬的破綻便足夠了。
所以他義無反顧的出手了,自信滿滿的出手了。
但他忽略一個人,一個明白本心的人。
“縱使當年明月,也做不到這么快!”
元化禪師苦澀道。
“不是我的劍快,而是你太慢了?!?p> 白晝聲如黃鸝,婉轉動聽。
元化禪師出手的瞬間,她也出手了。
“小姑娘的劍,比之前番,又快了很多。這個江湖,已經是年輕人的了,我等老不死,抱殘守缺,確是不合時宜?!?p> 梅妻鶴子江晚晴喟然長嘆,幽幽說道。
沐黑眼神一冷,即見七八道幽光,似慢卻快的射向白晝,心里猛的一驚,到嘴的“小心”尚未出口,聽的幾聲乒乒乓乓之聲,七八枚銀鶴神針被斷做兩截,整齊的扎在地上,形成一個一字。
白晝挽了一道劍花,煢煢孑立的身影,猶如夜里盛開的白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白晝沒有說話。
這種情況下,她沒有什么話可以說。
她忽然明白了沐黑。
他并不是不善于表達,而是他覺得,有些話,本身是廢話,既是廢話,為什么要說呢。
就像現(xiàn)在,她能說堂堂梅妻鶴子江晚晴竟行偷襲勾當嗎?她相信,只要她開口,江晚晴有一百種甚至上千種的說辭。
即是如此,她為什么要說呢。
閉嘴是最好的表達。
手中的柳葉劍便是最好的回應。
沒有人能再忽視它的存在。
旭日東升,天已亮了。
這是個不大的庭院,日光透過郁郁蔥蔥的樹葉,投下斑駁的影子,隨著風動,光怪陸離。
白晝就那里站著,柳葉劍隨意的握在手中,沐黑也在那里站著,無喜無悲,青黑的手,泛出了紅暈,依舊按在漆黑的刀柄上。
奇異的感覺浮上所有人得心頭。
似乎白晝就是一彎江湖,沒有刀光,沒有劍影,有的只是柔情蜜意的一波波清泓。
而沐黑則如江湖里的一座孤島,四處無路,上下無方,身上的勢,在刀光劍影下,劇烈的波動著。
明明那個深入骨髓的恐懼,出現(xiàn)了破綻,他們相信,只要一出手,便能置他于死地。
但那一彎江湖,卻成了不可逾越的鴻溝,只要他們膽敢撇下江湖登上孤島,面臨的將是狂風暴雨打擊。
這種感覺,讓人抓狂。
局面再次僵持。
諸葛渡人笑了。
這么大歲數(shù),他終于悟來了。
江湖是一個大局,身在江湖,即在局中。嘔心瀝血想要跳出江湖這個局,不過是到頭來又是一場空。
想要跳出江湖,超然物外,本身即是落入了江湖。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糾結呢?
諸葛渡人渾濁的老眼再次瞇成一條縫,他忽然明白:
當年面對天涯明月,他恐懼。
現(xiàn)在面對沐黑和白晝,他亦恐懼。
恐懼,并不是天涯明月給的,也不是沐黑給的,而是一直在他心里。
一個人,糾結于破局,失去了入局的勇氣,他總會害怕和恐懼入局后的失敗。
既然身在局中,便去破局就好,為什么要恐懼呢?
他看向沐黑和白晝。
江湖是刀光劍影的孤島。
這是沐黑的江湖。
江湖是卿卿我我的情與愛。
這是白晝的江湖。
“我的江湖是什么?”
諸葛渡人自問,但沒有答案,他能覺察到,答案就在眼前??謶值男囊廊辉陬澏?,卻為心臟的搏動,提供額外的動力。
劍,出現(xiàn)了諸葛渡人的手中。
那是一柄普通到極致的劍,一柄讓人看一眼很難記住樣子的劍。
白晝眼神微縮,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柄劍。
但她認得。
因為她見過這柄劍從一個人的脖子劃過。
那是一個北風呼號的夜晚,天寒地凍,這柄劍殺死了無情飛刀唐冷心。
這是一柄快劍,比唐冷心的無情飛刀還快。
天下快過唐冷心無情飛刀的劍,不過其三,眼前便是其一。
白晝回眸,看了一眼沐黑,他也正看著她。
“那么快的飛刀,江湖罕見,殺了可惜。”
諸葛渡人緩緩踱步到場中,揮了揮手中劍,痛心說道。
“但你卻殺了!”
白晝冷笑道。
“是,那種情況下,我不得不殺他!”
諸葛渡人渾濁的眼神閃過一絲精光。
“殺人,從不需要理由。如果真需要,也僅僅是需要。比如說現(xiàn)在。”
白晝說完,笑了,笑的很燦爛。
沐黑也笑了,笑的云開霧散。
“你似乎知道的很多?!?p> 諸葛渡人停在白晝三丈之外,讓斑駁的光,撒在身上,贊許道。
“我自然知道,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唐冷心不出手的話,你殺不了他!”
白晝的話讓諸葛渡人眉毛一跳,隨即笑了,道:
“你說得不錯,我無法殺死一個不出手的人。”
白晝點頭,笑道:
“他總會出手的,沒有人能在那種情況下不出手。所以他出手了兩次,而且死了?!?p> “如果是你,你會出手嗎?”
諸葛渡人不置可否,隨意的往前走了兩步,邊走邊說。
白晝的笑,消失了。那晚的感覺,再次出現(xiàn)了。
諸葛渡人隨意的每一步,恰到好處的踩在她的氣機上。
如鯁在喉。
“那種情況下,沒有人能忍住不出手?!?p> 白晝臉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