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失業(yè)了。
今天一早,到公司之后,人力把他叫到了辦公室,交代了幾句,出來后王奇去樓道間抽了一支煙,回到工位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走了。
出了辦公樓,陽光有點晃眼。他把東西放到車上,心里在想:去哪待會兒呢。
這輛車的貸款還沒還完呢,王奇摸著車屁股想到。雖然家就在公司不遠,但是看著左鄰右舍家里都配了汽車,經(jīng)不住家人的嘮叨,就也買了一輛。
去旁邊的商場逛一逛吧。在這兒工作了7年,除了在商場里負一層里吃過快餐,還沒正經(jīng)逛過呢。
干了7年,開除我總監(jiān)都不露面,竟然派個財務過來直接給我結(jié)工資。
王奇百無聊賴的走著,哪個店面都不進,根本不像逛街的。
周一的上午,商場有點冷清,大部分都是老人帶著孩子閑逛,服務員都懶洋洋的。
“王哥,今年您也知道,公司業(yè)務不景氣,您也是咱們老人兒了,您都了解,您看今年也沒項目讓您掙著錢,劉總的意思是,您有什么打算?”
要把我踢了。
“劉總的意思是,裁員、辭退什么的都太難聽,您主動提個申請,找下家的時候也好說不是?我這給您把工資一結(jié),您方便我也方便?!?p> 不給賠償。
王奇瞥見店里邊兒的一件西裝,記得老劉——劉總——說自己就喜歡穿這個牌子。今天看了一眼,一套衣服要2萬多,沒等服務員招呼,他就趕緊出來了。
按道理講,要么鬧一鬧,要么就耗著,可是王奇看著眼前這個小孩,就問了一句:“今年剛畢業(yè)吧?”然后笑了笑,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自己跟老劉摸爬滾打的時候他還沒結(jié)婚,現(xiàn)在老劉的侄子都這么大了。
最終在商場里挨到中午,王奇去負1層吃了份快餐,回到車上睡了一覺,到了下班時間像往常一樣回家。用過晚飯,老婆兒子老娘都睡下了,王奇站在陽臺上,打開窗戶,點了一支煙,看向外面。
王奇突然生出一股念頭:要是從這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孩子怎么辦?剛上高中,成績一般,補習班必須得報。
房子貸款幾十萬,彩霞自己能還么?
可以找個人再結(jié)婚。
老娘……老娘這一輩子,真是……有點對不起她。
老父親去年癌癥走的,還從斌子那拿了點錢。
……
跳吧,跳就沒煩惱了。
王奇眼眶一緊一酸。
跳吧,太辛苦太累了,這一輩子,什么理想都沒實現(xiàn),什么念想都是別人的,活得像演木偶戲一樣,全家老小房子車子像提在自己身上的線,工作做了十幾年早就厭了,彩霞……當初相親的時候就是覺得合適,愛么……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愛,老娘……老娘自己也能好好的吧……
跳吧,跳下來就不想了。
跳吧,沒什么感覺,輕飄飄的,一點也不難受,一下子、一瞬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不疼不癢。
跳吧,跳吧,下來吧,下來吧,我陪著你。
王奇迷迷糊糊,覺得有個聲音在自己耳邊輕語,又溫暖又體貼,家人從沒有這么理解過自己,這一輩子為了這個家,誰能為自己想想呢?當著家人的面哭都哭不出來……
正想著,煙將要燃盡,王奇手被燙了一下,耳邊那個仿佛從朦朧夢幻中而來的聲音被疼痛打斷,借著夜光,王奇不經(jīng)意看見對面樓頂上隱約有一個人影,就在邊緣直直的站著,雖然只有一個輪廓,但是就是感覺到這個人在盯著自己。
王奇突然打了個冷顫。
王奇有種被人偷窺的不適感,眼皮猛地一蹦,徹底清醒了。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扒著窗戶,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出去了,腳正在往外跨。
王奇一身冷汗立刻下來了,趕緊往屋里撤,一個沒站穩(wěn)摔到地上“誒呦”一聲。
“我這是怎么了?!”王奇吞了吞口水,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害怕,他下意識地再望向窗外,對面樓頂已經(jīng)空蕩蕩,什么也沒有了。
街邊一家拉面館,一個胡子拉碴的青年猛扒拉幾口蓋飯,用手指了指對面一個老頭的口袋,嘴里含混說道:
“何老頭兒,城市里怎么會出來倀鬼?”
對面老頭老神在在,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清潔工的工服,面前就放了一瓶二鍋頭,一個杯子,一碟花生米。他愛搭不理的撩起眼皮看了對面這年輕人一眼,喝完杯中的酒:“我他媽哪知道,拉面館里還賣蓋飯呢?!?p> 年輕人自討沒趣,嘟囔了一句“裝神弄鬼”,又低頭猛吃,最后“咚咚咚”猛灌一大口可樂,一個飽嗝,結(jié)束。
老頭兒看年輕人吃完了,在兜里摸索半天,掏出皺巴巴兩百塊錢放桌上:“吶,這次的?!?p> 年輕人一看就急了,趕緊把錢揣兜里罵道:“媽的這么少?!老何你他媽是不是克扣了!”
“少跟我扯白(扯淡)!”老頭兒不知道是喝酒了還是怎么,臉上潮紅,嘴里唾沫星子往外噴:“老子還有幾年好活!錢錢錢!就他媽知道錢!王師傅怎么會有你這樣二黃(不明事理)的弟弟!”老頭罵罵咧咧,有點大舌頭,一著急方言都罵出來了,年輕人半明白半糊涂,知道他說的肯定不是好話。
那個被叫作老何的老頭也不管他愣在那,擰上酒瓶蓋,拿上杯子,起身就往外走,到店門口又回過頭找補一句:“沒大沒小的,以后不叫我叔我就給你倆耳巴子!”
“擦,老幫菜,拽什么,還不得靠我!”年輕人看老人走了,抻著脖子罵道,看得拉面館老板直搖頭。年輕人氣不打一處來,用手抹抹嘴,也要走,老板忙招呼一聲:“還沒給錢呢!”
年輕人拿出剛揣兜里的二百塊錢,抽出一張“啪”拍在柜臺上:“找錢!”
店主當做沒看見,把找零給他。
“怎么算賬的!吃個蓋飯要40!”年輕人數(shù)了下找回的錢,急眼了:“你他媽宰人呢是吧!”店主無奈:“你的要17,剛才你叔點的酒和花生米一共是23,我賣個拉面宰什么客?!”
年輕人罵罵咧咧走出拉面館,出了門,卻是突然立定了,沉默不語,與剛才判若兩人,點了一支煙,透過煙霧瞇著眼睛像是在觀察什么,又像是在發(fā)呆。
此時大街上夜色將褪,街景依稀可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