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這么大動靜,老周一家人被小鬼迷得睡得死死的,一個知曉的都沒有。王道行見周翠蓮無事,然后挨個屋子看了一眼,覺得這幾個人應該就是昏睡過去了,也就不再多事,自己回了房間,躺在床上發(fā)呆。
本來又累又受驚嚇,擱以前肯定倒頭就睡了,但這次卻怎么也睡不著了。王道行回屋后仔細觀瞧左手,發(fā)現(xiàn)那只眼睛已經(jīng)閉上,左手心只剩一道血痕,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氣,然后回憶剛才發(fā)生的事兒,不禁一陣后怕。
好像已經(jīng)消滅的小鬼正飄在自己頭上看著自己,剛才都沒注意,這個小鬼紅眼青面,嘴里露出兩顆尖牙,嘴邊還有血跡,一直在沖著自己笑;
好像門口站著一群黃鼠狼,各個小眼睛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在那竊竊私語、密謀劃策;
好像周翠蓮就在床頭直愣愣地坐著,兩只眼睛在怨毒地剜著自己,在她身邊擠滿了人,都沉默不語,用一種眼光看著自己:仇恨!
王道行突然覺得身上好冷,他強迫自己回憶剛才特別牛逼的場景。
我滅了小鬼。
我趕跑了黃大仙。
我保住了周翠蓮。
正想著,左手一陣灼燒感,王道行感覺眼球又要擠出來了——現(xiàn)在根本不需要自己念什么咒語了,左手殺鬼的眼珠好像隨著自己的心意就會自然而然的顯現(xiàn)——于是他趕緊揮散思緒,慢慢吐納,左手才恢復正常。
但是王道行就是忍不住去想今晚發(fā)生的事,而只要一想遇到的這些東西就覺得害怕,一想自己與他們拼斗左手就起反應,這兩種想法攪得他腦子混亂不堪。
他突然靈光一現(xiàn),想出個迂回的辦法:打坐時感受到的內視——可以用第三人的眼光觀照今晚發(fā)生的事。
王道行干脆起身打坐,慢慢引導,等待腦子清明之后,再去回想。這樣一來,王道行仿佛開啟了上帝視角,再次回想時,仿佛自己置身事外,以第三者的身份回顧了一下今晚發(fā)生的事。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別說是真正的遇見了,就是在往常聽見養(yǎng)小鬼、保家仙之類的事,自己早就嚇得屁滾尿流,說什么也會不摻和了,但是就在今晚當左手眼睛出來后,他回憶自己之前那段時間,一點懼怕都沒有,不僅不怕,看到這些鬼東西還很生氣——不是因為他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導致的生氣,而是“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生氣——恨不得一下子全滅了他們。
王道行思緒飄飛:
第一次見何艷光的時候他就說自己左手“帶神仙”,看來這“神仙”小脾氣挺暴啊。
剛才自己施符的時候可真帥呀。
不知道這老道會不會尋仇……
明天得看看筆記或者問問張?zhí)踹@小子,怎么對付這些邪門的東西……
諸葛彤……彤彤呀,我想你……
想著,想著,王道行就睡著了,直到天亮。
吳小豪一腳將門踹開,將王道行搖醒。
王道行還在留著口水,朦朧間看見吳小豪一張大臉。
“我擦,怎么啦!”王道行一激靈,睡意全無。
吳小豪一臉焦急,帶著哭腔說道:“王師傅,翠蓮、翠蓮和喃舅、喃姥爺他們都不見啦!”
“什么?!昨晚上我看了還好好的!”說完,王道行驚疑不定,三兩下穿好衣服,趕緊挨個屋查看,發(fā)現(xiàn)確實都沒人了。
站在周翠蓮屋子里,盯著空蕩蕩的床,王道行納罕不已。吳小豪直接抹了眼淚,給了自己兩巴掌:“昨天我就不該喝酒!”
王道行攔住他:“別急,別急,沒準是老周等不及,帶你妹妹去找那和尚了……”
“喃舅媽這兩天一直躺床上,也、也沒了!”
“沒準順帶著去瞧瞧病也說不定……走,出去看看?!?p> 王道行實在看不出門道,只好先寬慰著吳小豪。兩人出了院子一看,車還在,這些人老的老、病的病,總不能腿兒著去吧?
“這……大活人還能不見了?”王道行理不出個思路,要不要問問鄰居?王道行看了看周邊這幾戶人家,不像是有人住的——前兩天來的時候還看見一戶亮燈的,但周家動靜這么大,估計人家早走了……
王道行想著,剛邁回院子,突然停下:“小吳,你等會兒,你沒聞見什么味兒么?”
吳小豪也停下:“王師傅,喃昨天著涼了,鼻子堵了。”
王道行無奈翻了個白眼,只好自己仔細聞聞,出了院子,又進來,來回兩三趟聞了半天,說道:“有一股騷味,在院子里呆久了聞不著,這一出去再進來才能聞著,一股騷臭味?!?p> 說完,自己瞬間明白了,一拍腦門:“你們家又沒養(yǎng)牲口——他媽的,黃二大爺!”緊接著一邊打手機一邊走出院子,一邊示意吳小豪等會兒。
接通了張?zhí)蹼娫挘沁吢曇魯鄶嗬m(xù)續(xù),信號不好。
“……這得看具體情況,王道行,你千萬要小心,神、仙、魔、鬼、妖、怪、精、靈,各有其道,天師符未必有效……”
“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只記得這玩意兒在關外啊,怎么這個地方……”
“學歷史的時候老師告訴我,上個世紀有一段陸續(xù)的人口遷移,叫作闖關東,實際上很多關外的信仰其是關內帶過去的,出現(xiàn)在內地也不奇怪——這樣吧,我聯(lián)系一下……看看有沒有人……”
“喂?喂?hello?”
“……你要找人,先要……”
王道行斷斷續(xù)續(xù)聽著,電話突然中斷,只聽了個大概,再撥過去幾次都接通不了了,只好作罷。
他回到院子,按照張?zhí)鼋o的提示,問吳小豪:“這附近有什么地方陰森森的?”
吳小豪正著急,聽到問題又喪了氣,苦著臉搖頭:“喃哪知道?喃來這都是來進貨,順道歇在喃姥爺家,其他地方哪也沒去過?!?p> 王道行納悶:“貨?什么貨?就你們賣的那些紙錢衣服?你們還得回來弄???你們店倒挺正宗!”
“不是不是,紙元寶那玩意兒喃都是在店里現(xiàn)絞,是……是壽材?!?p> “棺材?”王道行想了想,說道:“沒準就是這了,庫房遠不遠?”
“不遠,就在村子邊上的一個院子里?!?p> “帶我過去,人沒準就在那呢!別問了,快走!”
吳小豪前面帶路,兩人急匆匆跑到村頭院子,王道行累得貓腰喘氣,示意讓吳小豪等會兒,后者見院子門開了個細縫,探頭往里望了望,對王道行說:“看院子的老李不在了?!?p> 王道行此時正在心里默念殺鬼咒,左手一疼,感覺到眼睛出來了,他就自信滿滿地跟吳小豪說:“沒事兒,直接進,跟在我后面!”
吳小豪有點驚訝,但也沒說什么,王道行一腳將門踹開,只覺一陣陰風吹過來。吳小豪縮了縮頭,感覺院子里跟以前來的時候不一樣了,但具體那不一樣,也說不上來。
此時晨間的些許涼意盡退,院子里被陽光直射得有些晃眼,一兩副沒上漆的光板棺材橫豎亂放著,被太陽曬出木頭味,東西兩邊房子烏漆墨黑,什么也看不見。
王道行聞了聞,有一股明顯的騷味,跟周家院子里一樣。
就是這了。
他先去西邊幾間房子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屋子里就是些板材、杉木料和桐油、油漆之類的,刺鼻的很,吳小豪跟在身后,寸步不離。
“師傅們都不在了……”吳小豪咽了口口水,有些緊張,“他們……他們按說應該在趕工的……”
王道行第一次來到做棺材的現(xiàn)場,好奇的看著這些東西,東翻翻西翻翻,看到一個墨斗,揣在手里摩挲。
“你說什么?”王道行這才反應過來。
吳小豪有點害怕:“王師傅,這幾間屋是用來放工具和木材的,做好的壽材都放在東邊屋了。”
王道行聞言,拿著墨斗就直奔了東邊幾間屋。他直接推開門,一看居然有十幾副棺材,驚訝地看著吳小豪:“你家這買賣可以呀。”
吳小豪說道:“這就是個做壽材的作坊,村里干這個的都把貨放在這,這些是大家伙的,喃們家就只有五副,還有兩副是不賣的……”
王道行會意,肯定是給周老爹和他老伴留的。
“你來這么多次,你怕啥?”王道行看吳小豪有點篩糠。
“手……手……王師傅你看……”吳小豪腿肚子有點抽抽,他指向屋里角落一副棺材。王道行順勢看去,屋子里很黑,王道行往里瞧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那副棺材蓋兒沒蓋正,一只手壓在縫里。
“媽的,就在那里邊!”王道行反應過來,回頭又推了下吳小豪,“愣著干什么?趕緊救人!”
王道行急匆匆過去,吳小豪硬著頭皮亦步亦趨,兩人合力將棺材板抬到地上,王道行往里一看:周老爹!
于是又招呼吳小豪,兩人一起把人抬起來,這個屋子不透風,一股桐油味兒,只好把人架到了西屋,又回來繼續(xù)找。
“全,全都打開!”王道行沒想到今天是體力活兒,于是兩個人將棺材挨個全部打開查看,發(fā)現(xiàn)周翠蓮,周老太太,周老板,依次抬到西屋,王道行打開最后一副棺材,看到一個中年婦女,這才出了口氣,心想這應該是就是周老板媳婦兒,總算把人都找著了。
王道行都把人拽起來了,搭在肩膀上要把人往外弄,卻不見吳小豪幫手,急道:“快點呀,磨嘰什么呢!”
吳小豪在旁邊哆嗦著說:“王、王師傅,這人……這人不是喃舅媽呀!”
王道行突然打了個冷顫,連忙閃到一邊,那女人又重重地摔回棺材。
“你他媽不早說!”王道行怒道,“這娘們兒是誰?!”
“喃也不認識呀……”
“所有棺材都翻遍了!你舅媽人呢?!”王道行吼道,話音剛落,幾個人影出現(xiàn)在門口,擋住了唯一的亮光,屋里登時一黑。
“王師傅,你看我像神仙么?”
幾個人一同說話,聲音尖細如童。
王道行一聽,知道正主來了,趕緊轉過身瞇眼觀瞧,發(fā)現(xiàn)周家一家都堵在了門口,直愣愣地看著自己。
“像你媽蛋!”王道行暴怒到,“有本事比劃比劃!”
“像你媽蛋,你媽蛋,你媽蛋……”幾個人一直重復王道行剛才說的話,還是站著一動不動,說著說著,所有人開始咧嘴笑,但發(fā)出的聲音根本稱不上是笑聲,就像是人拼了命卯出來的聲音,里面一點笑意都沒有,只有使勁從喉嚨里發(fā)出的尖刺的聲響,因為嘴咧得夠大才聽起來像笑聲。
這是王道行這輩子聽到的最難聽的聲音了。
尖刺磨耳,不一會兒幾個人開始尖嘯,屋子里所有的棺材開始抖動,上面的灰塵簌簌往下掉,然后所有棺材突然“哐當”一聲都豎起來了,一層層將兩人圍到墻角。
棺材開始一層層向兩人傾倒。
吳小豪嚇得不知所措,直直的站著,王道行此時見狀,直接給了他一耳光。
“別愣著,小心!”
話音剛落,他們面前的一副棺材迎面倒來。
吳小豪回過神,趕忙沉了口氣,雙手撐墻,背對棺材,將王道行護住。
棺材倒來,幾百斤重重壓在吳小豪的背上,吳小豪猛地吃勁,但這重量哪里是人撐得住的?一聲清脆的骨裂,他左胳膊直接反角度骨折了,右膝順勢跪在地上支撐,膝蓋又是一下鉆心的疼,緊接著“噗”的一聲一口老血噴了出來,全吐在了被他帶倒的王道行身上。
普通人挨著一下不死也重傷昏過去,幸虧吳小豪打小練武,真正錘煉過筋骨,有一口丹田氣在,但此時也面色如紙,暈頭轉向,眼冒金星。馬上,他后腦的血汩汩流出來,感覺到液體的溫熱,吳小豪強打著最后一點清醒,大吼一聲:“滾!”
王道行都嚇傻了,聽見悶雷一樣的吼聲,下意識滾到一邊,吳小豪同時卸力,也向一旁倒去,就此昏迷。
王道行叫了吳小豪幾聲,知道他這會兒估計內出血了,不敢動他,于是踉蹌起身,向塵土飛揚的屋子看去,此時棺材已經(jīng)雜七豎八的堆疊倒地,他看向門口還有幾個人的身影,啐了一口土,大吼一聲,就沖了過去。
誰知剛走到屋子中間,一雙手就抓住了王道行的小腿,將王道行絆了個狗吃屎。
剛才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老太太渾身是血,半邊身子被壓在棺材下,此時手上卻死死抓著王道行不放,勁大的很,她仰頭看著王道行,嘴里流出血來:
“你得罪了黃大仙,你不得好死!磕頭認罪!”
說完嘴里又涌出一大股血水,頭便垂在混雜著泥土的血泊當中,再無聲息。
王道行此時坐起身來,眼紅心怒,發(fā)現(xiàn)老太太雖然再無意識,雙手卻仿佛腳鐐一般扣住自己的小腿,怎么用力都掙脫不了。
就在此時,門口突然出現(xiàn)幾聲類似松鼠的叫聲,幾個身影應聲倒地,王道行不明所以,也不敢妄動,張開左手悄悄對著門口的方向。
等到塵埃落定,王道行才看到門口又多一個人,光頭,胖胖的,穿著寬大的袍子,他手里捏著一只通體雪白的黃鼠狼,那黃鼠狼不住地在他手上掙扎,發(fā)出“吱吱”的叫聲,那個和尚理也不理,只是向屋子里張望。
這應該就是周老板說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