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糾糾站在張熙澤家門口，攥著衣角的手微微發(fā)抖。張奶奶給她扎了兩個小丸子頭，還往她口袋里塞了兩個煮雞蛋。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張熙澤的奶奶正在喂雞，咯咯的雞叫聲讓這個早晨顯得格外寧靜。

　　“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嗎？“張熙澤倚在門框上，目光緊緊追隨著糾糾。

　　糾糾搖搖頭：“我自己可以的。“她頓了頓，又說，“謝謝你昨晚收留我。“

　　張熙澤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看。他的目光讓糾糾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那眼神里藏著什么她看不懂的東西，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看穿似的。

　　“回去吧?！皬埼鯘烧驹陂T框邊，陽光從他身后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好好跟爺爺奶奶說?！?p>　　糾糾點點頭，轉(zhuǎn)身往家走。她能感覺到張熙澤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那目光像是有溫度一樣，讓她后背發(fā)燙。

　　直到拐過村中的老柳樹，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才消失。糾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張熙澤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望著她。見她回頭，他抬起手揮了揮。

　　回家的路并不遠(yuǎn)，但糾糾走得很慢。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往前走。她已經(jīng)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要跟爺爺奶奶好好解釋，告訴他們自己不是故意要離家出走的，想著要怎么說才能讓他們明白自己的想法。她甚至想好了，如果爺爺奶奶生氣，她就主動去廚房幫忙做飯。

　　可是當(dāng)她走到家門口時，卻發(fā)現(xiàn)院子里靜悄悄的。爺爺奶奶正在堂屋里吃飯，似乎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她一夜未歸。

　　糾糾站在門口，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碎了。

　　收音機(jī)里放著戲曲。糾糾站在門口，聽見爺爺說：“今天的粥煮得不錯?！?p>　　“是啊，火候剛好?！澳棠虘?yīng)和著。

　　“糾糾？“奶奶的聲音從堂屋傳來，“站在門口做什么？快進(jìn)來吃飯。“

　　糾糾機(jī)械地走進(jìn)堂屋，在飯桌前坐下。爺爺正在喝粥，頭也不抬地說：“昨晚去哪玩了？這么晚才回來?！?p>　　糾糾愣住了。原來爺爺奶奶以為她只是出去玩得晚了...

　　“我...“糾糾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快吃吧。“奶奶給她盛了一碗粥，“

　　糾糾機(jī)械地喝著粥，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以為自己在爺爺奶奶心里很重要，可是現(xiàn)在看來...

　　糾糾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知所措。

　　“我吃飽了。“糾糾放下碗，轉(zhuǎn)身跑出了堂屋。

　　糾糾跑到了老柳樹邊，扶著樹干喘氣。她想起了張熙澤，想起了他昨晚說的話：“我媽媽也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

　　糾糾突然很想去找外婆。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會給她做好吃的，會抱著她講故事...

　　可是，糾糾又猶豫了。外婆年紀(jì)大了，她這樣突然跑去，會不會讓外婆擔(dān)心？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往村外跑。風(fēng)吹在臉上，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帶著陣陣的涼意，眼淚模糊了視線。她差點被路邊的石頭絆倒。她想起張熙澤說過的話：“既然他們不在乎你，那你就繼續(xù)住我家吧?！?p>　　可是她不能這樣，她不能一直住在別人家里。糾糾抹了把眼淚，對，去外婆家！

　　糾糾跑過田埂，跑過小溪，直到氣喘吁吁才停下來，糾糾沿著鄉(xiāng)間小路往前走，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站在通往隔壁村的岔路口。外婆家就在隔壁村，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外婆家的路該怎么走。上次去還是過年的時候，是爸爸騎著自行車帶她去的。

　　太陽漸漸升高，糾糾的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她站在岔路口，看著兩條蜿蜒向遠(yuǎn)方的路，突然感到一陣茫然。

　　糾糾蹲在路邊，把臉埋在膝蓋里。她想起外婆總是說“你爸媽在外面不容易“，想起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會偷偷塞給她幾顆糖。

　　可是現(xiàn)在......

　　“迷路了？“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糾糾猛地回頭，看見張熙澤正倚在一棵樹上低頭看著她。他雙手插在褲兜，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白襯衫被汗水浸濕了一片，額前的碎發(fā)也濕漉漉的。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金邊。

　　“你...你怎么在這兒？“糾糾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張熙澤聳聳肩：“我跟著你來的?！?p>　　糾糾愣住了：“跟著我？“

　　“嗯?！皬埼鯘芍逼鹕碜樱朴频刈叩剿媲?，在她身邊坐下，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遞給糾糾，“從你出門離開我們家開始，我就一直跟著你?！?p>　　糾糾接過糖，含在嘴里。甜甜的味道讓她稍微平靜了一些。

　　糾糾下巴抵在膝蓋上小聲問：“為什么？“

　　張熙澤看著遠(yuǎn)處的山：“因為我知道你會難過?！?p>　　“我還知道你會迷路?！皬埼鯘赊D(zhuǎn)身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淚痕，“還有你會哭?！?p>　　糾糾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低下頭，不敢看張熙澤的眼睛。：“他們...他們根本不在乎我...“

　　“不是的?！皬埼鯘赏蝗徽f，“他們只是太習(xí)慣了?！?p>　　糾糾抬頭看他。

　　“就像我奶奶，“張熙澤繼續(xù)說，“我媽媽剛走的那段時間，她總是忘記給我做飯。不是她不在乎我，而是她太習(xí)慣有媽媽在的日子了?！?p>　　糾糾愣住了。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想去外婆家？“張熙澤問。

　　糾糾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我不知道...“

　　糾糾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看著張熙澤的側(cè)臉，發(fā)現(xiàn)他的睫毛很長，在陽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你知道嗎，“張熙澤突然說，“有時候大人不是不在乎，只是他們表達(dá)的方式和我們不一樣?！?p>　　糾糾低下頭：“可是他們根本沒有找我...“

　　“你爺爺奶奶也是一樣?！皬埼鯘烧f，“他們太習(xí)慣你在身邊了，所以才會覺得你只是出去玩得晚了，在人家家里住下了，或者他們覺得你很快就會回來。““

　　糾糾咬著嘴唇：“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他們說...“

　　“那就直接說啊?！皬埼鯘烧酒饋?，向她伸出手，“我陪你回去?！?p>　　糾糾看著張熙澤的手，突然覺得這只手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拉起來一樣。她抓住張熙澤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兩人一起往糾糾家走。路上，張熙澤一直牽著糾糾的手，握得很緊。糾糾試著抽了抽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了。

　　“別動?！皬埼鯘烧f，“萬一你又跑了怎么辦？“

　　糾糾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她滿腦子都在想待會兒要怎么跟爺爺奶奶解釋。

　　糾糾咬著嘴唇不說話。張熙澤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要不要聽聽我的建議？“

　　糾糾點點頭。

　　“回家，直接告訴他們你的想法?！皬埼鯘烧f，“告訴他們你不想讓他們打電話，告訴他們你舍不得他們，也害怕和爸爸媽媽相處?！?p>　　糾糾抬起頭：“可是...“

　　“沒有可是?！皬埼鯘纱驍嗨澳阋嘈?，他們是愛你的。只是有時候，大人也需要我們教他們怎么愛我們?！?p>　　糾糾愣住了。她從來沒想過，原來大人也需要學(xué)習(xí)。

　　“走吧，那就先跟我回家吧。““張熙澤站起身，向她伸出手，“然后你準(zhǔn)備好了我陪你回去?！?p>　　糾糾這次主動握住他的手，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慢慢融化。她跟著張熙澤往回走，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糾糾被他拉著往回走，心里亂成一團(tuán)。但她莫名地覺得安心。

　　回到張熙澤家，張奶奶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午飯。糾糾沒什么胃口，只喝了幾口湯就放下了筷子。

　　“看著我?！皬埼鯘赏蝗徽f。

　　糾糾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黑得發(fā)亮，像是能把人吸進(jìn)去。

　　“你想明白為什么爺爺奶奶不找你嗎？“張熙澤問。

　　糾糾搖搖頭。

　　“因為他們相信你會回來?！皬埼鯘烧f，“就像我媽媽，她說她會回來，我就一直等著?！?p>　　糾糾愣住了。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說...爺爺奶奶不是不在乎我？“

　　“對?！皬埼鯘尚α?，“他們只是太相信你了，相信你會自己想明白。“

　　糾糾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豁然開朗。她站起來就要往外跑，卻被張熙澤拉住了。

　　“等等。“他說，“我跟你一起去?！?p>　　糾糾看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里有一種她看不懂的東西。那眼神讓她心里發(fā)慌，卻又莫名地安心。

　　“好。“她點點頭。

　　張熙澤牽著她的手往家走，一路上都沒松開。糾糾能感覺到他的手心在出汗，握得很緊，像是怕她跑掉似的。

　　回到家時，爺爺奶奶正在院子里曬豆子?？匆娂m糾，奶奶愣了一下：“你去哪兒了？“

　　“對不起...“糾糾撲進(jìn)奶奶懷里，“我不該離家出走...“

　　爺爺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回來就好?！?p>　　糾糾深吸一口氣：“奶奶，我有話想跟你們說。“

　　她按照張熙澤教她的，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說到最后，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我不想讓你們打電話，不是不想見爸爸媽媽，只是...只是...“

　　“傻孩子。“奶奶突然把她摟進(jìn)懷里，“你怎么不早說？“

　　爺爺輕撫著糾糾的頭發(fā)：“我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要直接跟我們說，知道嗎？“

　　糾糾點點頭，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糾糾抬起頭回頭看向門外，看見張熙澤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后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朝她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了，還留著一片被踩倒的野草。

　　糾糾突然覺得，那道影子像是要把她永遠(yuǎn)籠罩在里面一樣。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回家的路。

　　想起在回家的路上。

　　“張熙澤！“糾糾喊住他。

　　張熙澤看向糾糾，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整個人都像是在發(fā)光。

　　“謝謝你?！凹m糾說。

　　張熙澤笑了：“下次要是再離家出走，記得來找我。“

　　糾糾也笑了：“不會再有下次了?！?p>　　糾糾看著他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個總是奇奇怪怪的男孩，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