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慶所居正房坐北朝南，門前庭院有兩棵樹，一棵是槐樹，另一棵也是槐樹。
后面是一座后罩房，長長的，東西走向，原本住著女使、丫鬟，現(xiàn)在也充作庫房在用。
耳房，早些時候堆放雜物，騰空所有物資，轉(zhuǎn)移到后罩房，稍加整飭，鋪了火地龍，就成了錢公子幾個貼身丫鬟的住處。
錢慶為了不吵醒好睡正眠的妾侍，來到貼身丫鬟住著的東耳房里。
在墨蘭輕手輕腳放下瓦罐、食盒時，錢公子瞧著外面的光景，估摸著日上三竿了，想必錯過去給雙親請早問安的時辰，心里微微一嘆。
錢慶想到父親一生勤儉，此時必定用過早點，下去巡視店鋪，順道獲取第一手行價。
母親那里拿著大大小小的鑰匙，掌管家頭細務(wù)，估計會很忙，還是不打擾為好。
至于幾個姨娘，總得走動走動，看看房里短缺了什么，有一片孝心，總歸是好的。
貼身丫鬟墨蘭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瓦罐，一股新鮮韭菜的清香，伴隨著粥水的熱氣，頓時撲面而來。
錢慶聞了一口，感覺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雙手端起碗，伸到貼身丫鬟面前。
墨蘭不慌不忙伸手往下輕輕一按，道：“公子，心急吃不了熱粥！我先盛兩碗菜粥，一碗用冷水鎮(zhèn)了，一碗放在桌上待用。公子，趁著粥水熱乎著，還是先洗漱吧?！?p> 錢慶收手，打了個響指：“有道理！”
隨即緩緩起身，單手扶腰，慢慢走到耳房門后洗漱臺前。
銅盆、瓷杯、硬木刷，牙粉、青鹽、蘸著擦。
“哪里來的水呢？我怎么洗臉？”
錢慶回頭看了看貼身丫鬟，丟去一個親密不失莊重的眼神示意。
墨蘭趕緊過來，擰開了一個機關(guān)，就看見一道潺潺清水，從一根拇指粗的中空竹管里流淌出來。
錢慶暗道一聲“見鬼了！”，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細溜溜的竹管鑲嵌在墻壁上，外面涂著防蟲叮蛀咬的黑漆，看起來應(yīng)該是更替迭代多次，很成熟的產(chǎn)品了。
“自來水？我們家肯定有水塔，從高處利用水性放水，任由各房取用?！?p> 錢慶心里起了疑，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埋頭洗漱了。
他感覺牙粉混著口水，會不斷冒泡，青鹽沒預想中的那么咸，硬木刷上面種著一束束又粗又硬，動物鬣鬃似的毛發(fā)，其中蘊含的工藝之巧妙，不會輸給自己以前體驗過的工業(yè)流水線產(chǎn)品。
“這就更可怕了！有人開發(fā)出在硬木刷上鉆孔、種刷毛的技術(shù)，再加上流入尋常百姓家，肯定是上規(guī)模的工場……熟練工，雇傭制，脫產(chǎn)勞工，農(nóng)民進城……這是什么帝國黃昏？我看到的是生產(chǎn)力高度發(fā)達，工場業(yè)發(fā)展進入興盛蓬勃時期?！?p> 錢慶正發(fā)散思維，想著當今的社會結(jié)構(gòu)如何演化，貼身丫鬟墨蘭突然打開食盒，端出一盤熱氣騰騰、滿滿當當?shù)闹搜蛉狻?p> 香氣撲鼻，勾得饞蟲都醒了，一時間，錢慶食指大動，右手忍不住抄起筷子，勢如疾風、快如閃電，伸手夾向炙烤地兩面金黃、油汪汪的羊肉。
錢慶以筷子夾著炙羊肉，巍顫顫、軟抖嫩，深深吸了一口氣，羊肉獨有的風味，穿鼻過喉入兩肺，頓時口舌生津，齒頰存香，送進嘴里還沒怎么嚼，肥肉部位就化了，金黃色的羊油在舌尖來回滾動，喚醒了沉睡半宿的味蕾。
墨蘭看著自家公子一臉沉醉，心里暗暗覺得好笑，這又不是什么曾聽過、吃不著的大內(nèi)宮廷御宴。
就算是千兩白銀一壇的玉液酒，自家公子也不是沒喝過，怎么沒喝酒就醉了。
錢慶使勁咀嚼了十幾口，嚼透了才混著口水咽下肚去。
再來一口韭菜粥，約莫是放在冷水里鎮(zhèn)過了，又被墨蘭仔細拌勻過，清香粥水入口，還有那么最后一點熱乎勁，剛好撫平炙羊肉帶來的舌尖上的風暴。
“啊……呀！”菜粥滾滾下肚，錢慶痛快地發(fā)出一聲輕吟，感覺五臟六腑，膽邊寒毛、水谷倉門，所有精小細微之處都打開了。
“這身子未免也太虛了！這么一點韭菜粥，就能拔陰濕、起丹陽，我再不來修補一番，哪怕有所覺悟，也就三五年的事?！?p> 錢慶趁著興致大好，端碗放筷，連干了兩大碗菜粥，期間伸手拿炙羊肉，也不怕被燙著，一個勁往嘴里送，就像餓死鬼投胎似的。
貼身丫鬟墨蘭看著自家公子風卷殘云的模樣，心里多少覺得他有點可憐，想著：“這樣模樣俊俏的好男人，合該交給自己照看著……”
錢慶仿佛聽到了貼身丫鬟的心聲，百忙之中難得抽出空來，伸手招呼墨蘭：“坐坐坐，你也別光看著，坐下來，好歹也吃點！”
貼身丫鬟聞言大喜，知道自家公子沒把自己當外人，更沒有把自己當下人看，想著總算遇見良人。
只是主仆同座而食，哪怕現(xiàn)如今市井傳聞里，多有奴仆翻身作主，主家家道中落，主仆易位的事，可是名分還在時，傳出去多少有點驚世駭俗。
墨蘭一副想坐不敢坐，不坐又想坐的左右為難神情，惹來錢慶一個大大的白眼。
“想什么呢？再過兩天，你就是我第九房妾侍，都是一家人，提前坐下來享受享受，也不可以？”
貼身丫鬟還是不敢，畢竟錢家的家法甚是利害，尤其是公子大房的正牌娘子，有個刑名師爺出身的老爹，對于家法戒條，那叫一個門清。
錢慶皺起眉頭，壓低嗓門道：“想什么呢？反正左右也是無人，你就安安心心地坐下吧！尋常的閑雜人等，也不可能進本公子的院子？再說了，此間除你我之外，更無六耳……”
墨蘭聽到這句，總算放下心來，卻也只是坐了半個屁股，看到滿滿一盤炙羊肉都快見底了，趕緊站起身。
不等自家公子發(fā)作，貼身丫鬟很快打開第二個食盒，依舊是炙羊肉，用的卻是羊小腿的腱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