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下伏空庭前，唐墨拿到不知什么時候塞進袖子里暗袋的文書，趁著下艙的空擋，攤開來粗略看過，發(fā)現(xiàn)老大給自己安排的身份，竟然是官辦道錄司東寧府道正。
按理說，一府道正授九品上，每月領(lǐng)一百五十石精米，二十貫錢，統(tǒng)率東寧府所有在籍道人。
可是，判官李彼給的“道正”有名無實，實在是一個空有其表的虛銜，也就是給“人仙”可以行走各地的許可狀而已。
唐墨笑了笑，對此也不在意，徑自離開帝國皇家陸軍駐地，剛剛出了港口區(qū)域，就看到一群膘肥體壯的人力車夫，一臉諂媚假笑，屁顛屁顛跑過來，低頭哈腰地拉客，甚至立即動手動腳地拉扯。
“一個個心懷鬼胎的不遜模樣，好大的膽子！”
人力車夫看到客人皺起眉頭，一雙雙沾滿污漬臟兮兮的手立即伸過去，突然間眼前一花，一個呼吸如常的大活人，竟然憑空消失不見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莫不是撞鬼了？有人不敢置信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神，隨后發(fā)現(xiàn)一臉清冷的客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身后，融入港口區(qū)外面車水馬龍的大街里。
“異人？算了，都是一些有脾氣的怪人，還是少惹為妙！”
可惜，他縮手縮腳縮了回去，其他人力車夫沒有放棄，竟然壯起膽子追了上去。
這一回，唐墨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左手掐訣，暗念法咒，施展了禁制。
空氣中彌漫的游離靜電，突然嘯聚在“人仙”指尖，隨著他隔空虛點記下，這幾個車行老把式統(tǒng)統(tǒng)手麻腳麻停在原地，唐墨隨即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判官李彼等人陸續(xù)走出來，看到“人仙”如此豪橫，對江湖下九流痛快出手，絲毫不顧自己的身份，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是嘖嘖稱奇。
只是，當那些臭烘烘的車夫擠上來，李彼厭惡不已地露了顏色，右手戟指輕點，施展了定身點穴術(shù)，頓時將圍住自己的四五個老江湖定在原地。
他們根本動彈不得，只有眼珠子咕嚕咕嚕亂轉(zhuǎn)，心里自然是驚恐萬分，知道惹上不該惹的高人，隨即臉色急轉(zhuǎn)，流露出祈求討擾的神色。
可是，誰會為了幾個車船店腳牙的江湖下流人物，開罪一位隔空點穴的武道高手？
這樣一來，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車夫就不敢炸刺了，同時后退了幾步后，轉(zhuǎn)身就跑開，逃亡似的回到自家人力車上，雙手伸到坐墊下面，按在磨地兩面锃亮的快刀上。
“點子扎手，不可輕舉妄動！”
一個細如蚊蠅的聲音鉆進人力車夫耳朵里，頓時教他們狂跳不已的心肝立即平復(fù)下來。
東寧府雞籠港開埠多年，又是帝國皇家陸軍、海軍共用的深水良港，不僅吸引聚集了大量因禁武令避走海外的江湖人士，還有漲海以西，七大海盜王麾下的能人異士，海外各國的間諜坐探，甚至極西之地蠻夷教會的教士。
畢竟，擁有滅國之力的蒸汽鐵甲艦實在是驚世駭俗，不出手還好，一出手就拔掉櫻國西海道島，那可是聚集了幾十萬侵略如火海賊的賊巢，竟然旦夕之間灰灰去了。
消息傳開后，別說上了通緝名單的海盜王，霎時間沒了往日縱橫四海的威風，就連不臣的諸多海國都惴惴不安，趕緊給中央帝國上貢，主動恢復(fù)朝貢，唯一的要求就是平安。
畢竟，沒有戰(zhàn)略縱深的海國，在一炮糜爛數(shù)十里的劍炮威脅下，根本就是無險可守，就連談判的資本都沒有。
曾經(jīng)打劫過中央帝國出海商船的海國，早先時候，就被風帆戰(zhàn)列艦的鐵炮教訓(xùn)過，老老實實地提供沿途淡水、食物補給，算是洗底成功上岸了。
至于那些不老實，手里攥著大把中央帝國子民鮮血，底子很不干凈的海國，國主要么被臣民們借了腦袋納投名狀贖罪，要么就是舉國轉(zhuǎn)職海盜，焚屋毀田，化犁為劍，干起了四海漂泊，到處流竄，專門作無本生意的買賣。
話說回來，唐墨融入車水馬龍的人流里，不疾不徐地往雞籠港縣府而去，可惜門口就被刁難，不得不獻上金陵府六扇門下行走腰牌。
副都的名頭很管用，平級高一品的潛規(guī)則，立即讓雞籠港縣府門衛(wèi)肅然起敬，趕緊為方才無禮致歉。
唐墨哈哈一笑，說著讓門衛(wèi)請吃酒，隨手給了一把面值十文的寶鈔，少說也有百八十文。
這哪里是讓縣府門衛(wèi)請客，分明是金陵府六扇門下行走做東，頓時平了幾個門衛(wèi)躁動不安的心，心里高呼：不愧是副都來人，出手闊綽，不可為難。
各地縣府格局相差不大，唐墨徑自去了三班六房，找到書辦，當面交了判官李彼作的文書。
“道錄司東寧府道正？有點過分了，改成更章令吧！”
書辦大筆一揮，就把唐墨預(yù)訂的職位降了一級，反正都是空頭銜，降就由得他吧。
誰知，書辦瞧著“道正”面慈心善，不以為意的樣子，心里微微冷硬，直言道：“土人兇殘，荒獸橫行，便是雞籠港附近，也有許多圖騰要鎮(zhèn)壓！”
唐墨皺起眉頭，顯然是發(fā)現(xiàn)面前這位雞籠港縣府書辦有些無禮了，竟然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我這里缺了許多符箓，你每天交兩張三山符、四張辟惡符，這更章令職位，即日就可生效！”
唐墨冷笑，側(cè)頭看著衙門外面的驕陽，斜視縣府書辦：“更章令一職，只要兩張三山符，四張辟惡符。那么道正一職，往上翻一番，大致需要四張三山符，八張辟惡符咯？”
縣府書辦聽著這語氣冷硬，就知道不妙了，大概是自己獅子大開口，把對面的道人嚇到了，就像放軟語氣，以求把事情圓過去，別驚動其他人。
萬萬沒想到！道人從懷里掏出一顆拇指大的印章，迎風一晃，就變成巴掌大的符印。
只聽“啪啪啪”幾聲，一疊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的空白符紙，頓時靈光閃爍，變成了一張張邪祟辟易的靈符。
“辟惡、辟邪、百辟……這是真符之章！敢問道人，可是三轉(zhuǎn)人仙？”
唐墨搖搖頭：“辟惡符鎮(zhèn)壓圖騰、荒獸還是稍嫌不足，不如貧道親身前往，將土人供奉的精神一一拔除吧……”
縣府書辦聽到這話，不是不信，而是不敢同意，立即大搖其頭，就像撥浪鼓似的。
唐墨不敢置信地看著書辦，發(fā)現(xiàn)他手指短小、骨節(jié)粗大，虎口老如樹皮，臉上風霜痕跡猶存，立即明白對方出身，肯定是邊境。
“你竟然不同意？不愧是養(yǎng)寇藩身，兵匪一家的邊軍出身！”
縣府書辦被人說破行藏來歷，臉色一片煞白，隨即無名怒火從心頭起，怒視著道人，隨時都會發(fā)作，卻忌憚對方法術(shù)利害，只能壓著火。
“北軍南下，新軍北上！注定邊軍時日無多，你不想著好好做事，就整這些歪門邪道，也是個沒福分的人。信不信？我一紙書狀告上朝廷，你這幾十年功勛，一夕之間淪為畫餅？家產(chǎn)被人奪走，妻女被人強占？”
縣府書辦原本還是冷笑旁觀，聽到最后終于不淡定了，想起自己辛辛苦苦置辦的家業(yè)，一旦自己失勢去職，肯定是保不住的，很有可能正如對面道人說的那樣，臉上堅毅神色頓時崩塌垮掉。
他趕緊拱手討?zhàn)?，不僅退還了新鮮出爐的辟惡、辟邪、百辟諸符，還奉上了一把不知是誰孝敬的銅子碎銀。
唐墨不慌不忙地將符紙推了過去，順手笑納縣府書辦的錢銀：“你們邊軍的買賣，貧道不摻和，也不會坐視不理。想要耗費心力的符紙，咱們真金白銀地買賣，童叟無欺，豈不是比一味索取更能長久？”
縣府書辦這才見了道人的顏色，心里自然是誠服的，趕緊點頭應(yīng)和：“是是是！我也是被上面催的緊，還望道長不要責怪，與我這般小人物一般見識！”
唐墨看見對方服軟，誠惶誠恐的樣子，估計半真半假居多。
他是見慣了桀驁不馴的邊軍，根本不信自己區(qū)區(qū)幾句話，就能把詭詐狡猾著稱的邊軍文仕降伏。
“好說了！你也別在我面前作磕頭蟲狀，邊軍內(nèi)部山頭林立，派系眾多，對外還是一條心，看在上面將官的份上，我也不與你為難?！?p> 唐墨嘆了口氣：“符紙的確勞心勞力，并非憑空得來，這買賣別人不敢做，邊軍肯定敢！”
“如今新軍初成，舊軍淘汰，恐怕會安置在漲海以西各地。到那時，各位就是一方封土裂茅的島主、國主的格局，逍遙自在，豈不快活？”
“我這里的買賣還是小的，東寧府多少道人，收攏在一起，攥在手里，授予符箓之道，那是一個什么局面？這才是大買賣！”
縣府書辦聽到一聲抽氣聲，隨即耳邊響起傳音入密的聲音，裝作思索的樣子，側(cè)耳傾聽主事人下達的指令，臉上的笑容這才真誠了許多。
“敢問道長是哪路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