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煤油燈投下昏暗的橘黃色黯光,灑在應(yīng)酬多場酒局后,腳步蹣跚回家的郵局管庫謝雨臣身上。
不時拉長縮短的影子,正如這位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將公家的郵局庫房當(dāng)做自家營生的大管家在違法和盡職之間反復(fù)橫跳。
老實說,謝雨臣利用手頭上管著倉庫、庫房的權(quán)利,自己一分錢沒落到好處,都是給外面做買賣的親戚朋友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忙。
違法嗎?帝國律法沒有明文規(guī)定!合法嗎?帝國官吏作這種事,的確有輸送利益的嫌疑。
謝雨臣的親戚朋友借助帝國東寧府郵局的庫房,囤貨居奇、大搞幕后交易,真的是發(fā)了大財,賺地不清不楚,吃地是滿嘴流油。
可是,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沒有一個敢怠慢謝雨臣的,因為稍微輕慢了這位東寧郵局的影子局長,下一次就再也沒有發(fā)財?shù)臋C會了。
最慘的是被兩袖清風(fēng)的謝雨臣踢出去,等同于對此人關(guān)上小圈子的門,彼此之間都是親戚朋友,聯(lián)姻、姻親、鄉(xiāng)黨的關(guān)系,這樣做的下場就是自絕于家族,自絕于六親。
別看謝雨臣面融融,一團和氣,一副與人為善的好脾氣,當(dāng)眾殺過一只雞,他主持的小圈子所有成員,身份高高低低,沒有一個不順服,輩分高都不管用。
這不,謝雨臣前腳剛剛到家,一臉神秘兮兮的妻子湊上來,原本想說點什么,看到門口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就強行忍了下來。
這人年歲不大,如果按輩分說,應(yīng)該是謝雨臣的娘舅。他憑著東寧郵局庫房倒買倒賣,大作游走在合法和違法之間,灰色地帶的買賣,賺了老鼻子的錢,卻忘記自己的所得,那都是“謝老板”帶他玩才到手的,竟然擺起了長輩的款,想要更多的倉庫,更多的份額。
這種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進退,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人,得罪了一大圈的人,最適合用來當(dāng)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謝雨臣借助一次家庭聚會,當(dāng)眾說了幾句輕飄飄的話,就把這位娘舅給“殺”了,社死當(dāng)場!
起初,娘舅還滿臉不在乎,還以為自己手里有足夠的錢能撐下來,根本不需要看謝雨臣的臉色。
可是,外面的人耳朵多長啊,短短的時間內(nèi),都用不著謝雨臣出去刻意放出風(fēng)聲,知道他背后沒人支持,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掮客和中介人,設(shè)局誆走了他一大筆錢,這才知道利害。
可惜,這個小娘舅想回頭,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路可走。
小圈子里的原本也有幾只三更不忿、五更不服的刺頭,見了“娘舅”早上魚翅撈飯、晚上寡水清湯的下場,早就不敢炸刺了。
畢竟謝雨臣帶他們玩,那是真心誠意搞錢,可沒有半點藏著掖著,各家起家的錢都不多,轉(zhuǎn)了幾手,都是小錢搏大鈔票的買賣,才曉得公家人做買賣,簡直得天獨厚,賺地不要太爽。
譬如正在擴張的郵局驛站,謝雨臣肯定第一時間知道,具體地頭不好動手,就附近的地皮嘛,買下來搞一間倉庫,規(guī)格形制跟郵局走。
等到驛站真的落地了,距離近,又是現(xiàn)成運作的倉庫,肯定在合并的考慮當(dāng)中,在地皮購買價格上翻一番,再加個零,郵局都不會眨眼肉疼,反正都是公家的錢。
哪怕價錢談不攏,這樣靠近郵局驛站的倉庫,就是趁手的熱門中轉(zhuǎn)站,哪家走量的大商會會不眼饞心熱,就是便宜點租出去,每個月的租金就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
更別說,謝雨臣利用自己的權(quán)利,提前通過內(nèi)部渠道獲取各地的物價,就憑低買高賣,就是一筆驚人的利潤。
你見過一塊價值半文錢的饃饃,賣到五十文的超高價嘛?有,災(zāi)區(qū)!歉收地區(qū)!帝國糧草征收地!
謝雨臣最大手筆的買賣,就是七千斤的羊肉餃子,走海路賣到北邊遭白災(zāi)的金山省。
這條路能走通,就是開了先河,后面陸續(xù)跟進的各家商行商會,就不是東寧府區(qū)區(qū)一個郵局管庫能夠同日而語。
只是雪中送炭的情分,讓謝雨臣順利搭上了金山省某位當(dāng)?shù)氐能婎^,有了邊疆行省的軍方關(guān)系,不僅帶來了人參、鹿茸、貂皮、烏拉草、狍子等貨源,東寧府郵局管庫的位置就更是無人敢動了。
想動的人,必須好好想想,能不能抗住邊疆軍頭的憤怒,畢竟懂行的人都知道,謝雨臣在某種意義上,已經(jīng)成為那個金山省軍頭在東寧府的利益代言人。
通常來說,一位軍頭身后,站著的不僅是一個根系錯綜復(fù)雜,人脈關(guān)系網(wǎng)異常龐大的軍事將領(lǐng),更是軍方派系林立其中的一股勢力。
以大皇帝對軍方的看重、優(yōu)容來說,只要不觸犯老頭子的底線,聽調(diào)聽宣聽指揮,作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小買賣,根本算不上什么。
話說回來,這樣一位根子深、手腕靈活、愿意帶大家發(fā)財?shù)挠H戚都能得罪,就怪不得不菲家財被人坑騙一空的“小娘舅”后悔地腸子都青了,前后也沒過多久,就趕著趟子親自上門討?zhàn)垺?p> 原本,謝雨臣還不想輕饒了他,可是“小娘舅”掏出了自己費盡口舌,從自家大表姐,也就是謝雨臣老娘處討來的家書。
東寧府郵局管庫看過后,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沉吟著,卻沒有說話。
就在“小娘舅”心情忐忑不安,一時喜上眉梢,一時煩悶不安時,謝雨臣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娘。
謝太太自然是站在丈夫這一邊,可是她也考慮到,此時此刻還是不容情,會不會把“小娘舅”逼到絕路,畢竟聽人說,他被人坑地一干二凈,還倒欠了很多錢,正被人追賬。
謝雨臣看到婆娘沒有說話,目光越過自己的肩膀,投向“小娘舅”,輕輕地嘆了口氣,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在姆媽帶大你,我們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我就再給你一個最后的機會!曹畈村再建一個驛站,我們拿了一塊地皮,你去管著倉庫。有了差事,外面的人就不敢弄你了。懂嗎?”
“小娘舅”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藏起眼底的三分不忿、五分不服,可是自己不服又能怎樣?外面十幾伙人馬要自己還錢,否則就把自己斬成幾碌。
與此同時,謝太太聽到曹畈村,眼皮又急又快地跳了一下,她想到更多,就是礙于小娘舅在,不好和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說。
等到謝雨臣打發(fā)了礙事的人,謝太太一把抓住當(dāng)家的,拽進屋子里再說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