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都市

壽量人生

第六十三章 追憶往昔(2)

壽量人生 靄中君 3794 2022-05-28 09:00:00

  阿勛醒來時,已是轉日的清晨,他弓在院子里的水池前刷牙,抬眼向東屋窗子望去,窗簾是拉著的,哥哥好像還在睡覺,自從媽媽走了以后,哥哥就搬到了媽媽的房間去睡。

  阿勛要趕著去上課,在水龍頭下囫圇著洗完臉,轉身便往自己屋子里走,忽然想起,把毛巾落在了水龍頭上,即刻轉身去取,猛地看見昨日餐廳里的招待小姐姐正從哥哥的房間里邁出一只腳,她一抬頭,正與阿勛對上了眼,小姐姐驚慌失措的臉瞬時變成了五彩燈泡,尷尬地搓著自己的衣角,邁出門檻的腳撤回去好像已經不可能了,轉而生硬地擠出絲僵硬的笑:“阿勛……還沒去上課???”

  十三歲的阿勛懵懂地覺著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對,但畢竟是個不懂男女之事的少年,禮貌回應道:“姐姐,我馬上就走,你晚上在我家住的?。俊?p>  小姐姐的臉又燒起了火燒云,窘迫地點頭:“嗯?!比缓缶妥叩剿堫^前洗了把臉,順手將毛巾遞給了阿勛。

  小姐姐洗完臉,白凈的面皮上微微泛紅,羞澀地笑著,擺著手與阿勛告了辭。

  阿勛站在院子里發(fā)呆,此時東屋的門突然開了,哥哥從里面走了出來,依然穿著昨天穿過的那件白色T恤衫,微笑著向阿勛走來,阿勛盯著哥哥的臉,總覺得那笑里有異樣的感覺,傻傻問道:“哥,小姐姐怎么住在咱家了?”

  阿森伸手在阿勛的頭頂撫弄了兩下,嘴角咧得更大了,他并沒直接回答弟弟的話,想了片刻,才說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語的話:“阿森……昨晚也是個男人了。”

  阿勛覺得這話有點像在嘲笑他,昨晚自己說這句話時,其他人都在笑他,可哥哥說這句話時,他卻不懂什么意思。

  今日想來,喬志勛真正明白了哥哥,他覺得哥哥當時有點可憐,可又想想自己,老大不小的人了,仍然不是個男人,或許他比哥哥還可憐。

  從那以后,哥哥就有了女朋友,就是那個燒烤店的小姐姐,她叫徐愛花,是個勤勞樸實的姑娘。

  徐愛花三天兩頭地往喬家跑,總是給哥倆買菜做飯、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阿森一忙起來就不著家,全仗著徐愛花對阿勛精心地照料,日子久了,阿勛覺得徐愛花就是自己的嫂子,雖然徐愛花只是初中畢業(yè),沒多少文化,但她實心實意地對待自己和哥哥,阿勛覺得徐愛花給這個冷清的家?guī)砹嗽S多的溫馨和笑語。

  日子似乎過得越來越有希望了,喬志勛在十五歲那年考上了重點高中,而哥哥也在建筑集團里挑起了大梁,他對待包工隊是出了名的好,所以許多包工頭都信任他,愿意支持他做項目,哪怕眼前拿不到錢,也會看著阿森的面子按期施工。

  從阿森的角度來看,他承受著天大的壓力,一方面他要做好包工頭的工作,讓他們信任他支持他;另一方面,建筑集團的上層卻遲遲不能兌現施工款,駱駝也有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的風險,阿森代表著所有民工的利益去找建筑集團董事會談判,連續(xù)一周都堵在集團總部索要施工款,可就是沒有一個說了算的人出來給個說法。

  后來,阿森從內部消息了解到,集團馬上就要破產了,而集團的董事長已經攜款跑路了。

  阿勛放學回家時,看見哥哥帶著幾個人從屋里出來,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義憤填膺的,腳步匆匆地向外走著。

  阿勛站在門口大聲問哥哥:“哥,你們去哪?”

  阿森神色焦灼地瞅了眼弟弟,并沒有回答,只是揚了下手臂,示意弟弟趕緊回屋寫作業(yè)。

  幾人離去后,沒過兩分鐘,就見徐愛花跑來,她心情異常忐忑不安,告訴阿勛:“你哥去捉那跑路的董事長了?!?p>  “去哪捉?”阿勛合上作業(yè)本,連忙問道。

  “好像是城西的蓮生樓盤,那里已經成為了爛尾樓,有個包工頭跑來告訴你哥,說剛才好像看見了董事長,要你哥帶人過去看看?!?p>  “姐,你剛才去哪了?怎么不攔住我哥?!卑最D時不安起來。

  “你哥哪勸得住,非要我去給他買煙,我回來他就不見了,這明擺著要支開我。”徐愛花把手里的一包香煙亮了出來。

  “姐,那咱們趕緊過去看看吧,我擔心會出事的?!卑装研亩继岬搅松ぷ友?,他太了解哥哥了,阿森血性剛強,這要是真打上架,難免不會傷到誰。

  阿勛與徐愛花打車去了西城那片爛尾的樓盤,到處都支著腳手架和鋼筋架子,工地早就停止施工了,諾大的施工區(qū)域里,基本沒幾個人,樓盤眾多,哥哥他們到底在哪,阿勛有些茫然。

  忽然,從東頭的過道處竄出一個男人,手里提著大箱子,猶如驚弓之鳥地向這邊跑來,一看對面有人,又掉頭往回跑,此時旁邊的通道里已經追來了幾個人,阿勛一眼就看見了跟在最前面的哥哥,所以七八個人全都尾隨向東跑去。

  阿勛猜測那提箱子逃竄的男人應該就是集團的董事長,看著三十大幾的樣子,跑起來速度驚人,也許是他熟悉地形的原因,很長時間里竟然沒有人能追上他。

  阿勛和徐愛花也從后面追了過去,徐愛花竟然比阿勛體力還好,始終都奔在前面。

  兩個歲數大點的包工頭落在了后面,蹲在路邊喘著粗氣。徐愛花問他們往哪邊跑了,兩個中老年人猶疑地用手指了指一左一右的樓盤,竟然他倆意見不一致。

  一個說,他們都跑到左邊的樓里了,另一個說,明明看見前面的人跑進了右邊的樓。

  徐愛花猶豫了,她不知該如何決斷。

  阿勛說,姐你去左邊的樓,我去右邊的樓,不管咱倆誰看見我哥,都要拉住他,不要讓他再出頭了。

  徐愛花欣然同意,她飛快地跑進了左邊的樓盤里,而阿勛也趕緊進了右邊的樓盤。

  一進大門,阿勛發(fā)現內部全是鋼筋水泥,除了大梁和基本的框架,基本還沒形成樓層,阿勛沒見到人影,他懷疑自己真是進錯了樓,他小心地邁過地上的磚石瓦塊,靜下心一聽,卻能聽見“咚咚”的腳步聲,聲音很稀碎,不像人多的樣子,他尋著聲音向上看,發(fā)現在沒有欄桿的旋梯上一前一后地跑著兩個人,兩人相差不到10級臺階。

  由于樓梯并不封閉,阿勛從底下向上看,竟然能看得很清晰。

  阿勛看見前面的男人就是那個提著箱子的男人,而后面正是自己的哥哥阿森,他既驚喜又感到了緊張,他本想大聲呼叫哥哥的名字,可又擔心哥哥因為分心發(fā)生什么意外,就沒吭聲。

  沒過一分鐘,樓梯上的兩人都跑上了頂層,頂層處有一個延伸出來的樓板,兩個男人終于在那里面對面地對峙了。

  此時,阿勛喊了一聲“哥哥”,阿森從樓頂上望了下來,然后制止道:“阿勛,你就站在那,千萬別上來!”

  “哥,你也下來吧,上面危險。”阿勛疾呼道。

  對面的董事長從箱子底下抽出一只手,推了下鏡框,面色發(fā)白道:“你弟弟說得對,你快下去吧,你不要逼我,你逼我對誰都不好?!?p>  阿森繼續(xù)朝董事長走過去,聲音堅決而強硬:“你把你的箱子放下來,我就讓你下去?!?p>  “阿森,我對你一直不薄,這些年我沒少提拔你,栽培你,你不能這樣吃里扒外!”董事長逐漸平穩(wěn)的聲音里透著威懾。

  “是啊,你也沒少坑我,多少次我都替你填了坑,可是這次,我做不到了,你如果拿著這些民工的血汗錢跑路,我就會被人打死?!卑⑸е朗稣f著過往的艱辛。

  阿勛忽然覺得哥哥過去背負了很多自己所不知的艱辛和不堪,他的心揪得愈發(fā)的厲害了。

  “你向后退,別過來!”董事長的恫嚇之聲在樓里震蕩。

  阿森并不聽,直接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董事長的箱子。

  兩個男人互相揪著箱子,你爭我奪,拉鋸了幾分鐘,最終,董事長體力不支,終于失去了懷里的箱子。

  此時,局面朝著相反的方向在發(fā)展,董事長步步緊逼,貼到阿森的身前去奪箱子,口里還不住地喊道:“還給我,你這個下三濫的小流氓,忘恩負義的東西。”

  阿森不管他怎么罵,都不還嘴,雖然被逼到樓板處的邊緣,眼看退后一步就會跌下樓來。

  喬志勛驚恐得不敢喘息,從下面喊叫:“哥,小心,小心啊!”

  沒想到阿森在關鍵的時刻,飛身跳到兩尺之遙的電梯上。

  施工地點的電梯,通常比較簡陋,并無遮罩和隔離欄,只有一個四方落腳的踏板,雖然整體有個鋼筋架子罩在上面,卻是撒氣漏風的。

  阿森就是工地起家的,對于這種電梯的使用,再熟悉不過了,他一跳到電梯上就開啟了向下的按鈕。

  這時,董事長見阿森要乘坐電梯逃走,著急忙慌地奔過來,也去按外部面板上的按鈕,他操作一番,發(fā)現并不起作用,就見電梯已經徐徐下降了,董事長仰天大叫:“阿森,你給我等著瞧!”

  話音未落,就見那電梯以驚人的速度疾速下落,轉瞬間就落在了地面上,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聲音“哐——”

  阿勛在感覺一片眼花繚亂之后,聽見電梯里傳來了一聲慘厲的叫聲“啊——”

  阿勛怔住了,憑著直覺,他覺得仿佛發(fā)生了意外,他奔到十米之外的電梯處,俯身一看,哥哥正躺在一片殷紅里,四處都是飛舞的紅色紙鈔,空中依然有幾片飄零而下的鈔票,落在了哥哥的身上。哥哥七竅淌著血,決眥的眼眶里瞪著烏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瞪向了天空。

  阿勛感覺到天旋地轉,這回,他的天真的塌了,迷蒙中,他聽見電梯頂上傳來了董事長輕蔑的陰笑:“阿森,這是你自找的,活該!”

  阿勛神志不清地揚起了頭,看向電梯的頂端,他的瞳孔瞬間放大了,隨后大腦一片空白……

  喬志勛醒來時,發(fā)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yī)院里,身邊正坐著抹著眼淚的徐愛花,見阿勛醒來,她趕緊擦干眼淚,俯視問道:“阿勛,你好點了沒?”

  喬志勛望著徐愛花紅腫的眼睛,想起了哥哥死后的慘狀,他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終于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哥哥的死對喬志勛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他一夜間就成人了,喬志勛從哥哥留下的儲蓄卡上發(fā)現了一個驚人的數字,沒想到哥哥在過去幾年里積攢了這么多的錢,對于喬志勛來說,以他節(jié)儉的生活標準,這些錢足以支撐他讀完大學,甚至是研究生。

  此后,喬志勛一直都做同一個夢,這個噩夢總是以哥哥死時的慘狀開始,并以他頭暈目眩地窺視結束,每次窺視的結果都是一片蒼白,他想知道那位董事長到底是如何操弄那個電梯的,為什么讓電梯發(fā)了瘋的落地,可他就是想不起來他看到了什么。

  喬志勛后來聽說,那位董事長還是跑路到海外了,只是沒有攜著這箱子錢跑路,農民工的部分血汗錢因染上了哥哥的鮮血,才留在了這片荒蕪的工地上,這也是唯一令人慶幸的事情。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